东北老鼠会生存现状与思考

    文/本刊特约记者 曲玉军

　　不要问我从那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

　　秦皇岛、辽阳、葫芦岛、辽源、哈尔滨……我们的特约记者为了能深刻揭露东北"老鼠会"生存现状，横跨4个省、历时40多天，克服无数的艰辛，纪录了一路上许多真实的瞬间。

　　为了在立法前再次深刻提醒大众，本刊特将此文延至本期发表。通过本文，你可以了解到一个真实的东北地区"老鼠会"生存现状。

　　引子

　　张露(化名)，本刊特约记者同学的妹妹，大二学生，于今年三月份被同学骗去河北省秦皇岛市从事传销活动。经过几天的考察，她决定放弃学业加入这项"能实现自己理想、梦想的行业"。呆了两个多月后，发现这个行业不是那么简单，于是向记者求助。为了彻底了解非法传销在中国东北大地上的恶化程度，记者毅然走上了艰辛的调查之路。事先已经和其"领导"沟通，记者以张露(化名)表哥的身份出现，以介绍工作的名义前往，以下内容是记者的随行笔记。

　　2004年6月14日 　星期一

　　我和张露于7点48分乘坐T271次列车离开北京，前往河北省秦皇岛市。当晚22点42分到达(在电话中，"领导"特意叮嘱要乘坐晚上到达秦皇岛的车次，因为到那里就可以睡觉了，新学员不会产生过多的怀疑)。出站后有人接待我们，并将我们带往位于偏僻的城乡结合部一栋很旧的住宅楼的六层。刚进门，一股霉味就扑鼻而来。推门进入卧室，里面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靠窗户的地方还有一个空地，我被安排睡在那里。

　　2004年6月15日 　星期二

　　作为此次见证实录的第一站，我开始与非法传销者深度接触。这个团队目前大概有80人左右，以前所有从外界听来的情况，现在都真实地发生在眼前：简陋的居住环境、难以下咽的食物、歪曲事实的"培训课"……面对这样的一群人，我只能用惋惜来形容，也更感到自己力量的薄弱，我甚至都不敢打电话或是有任何劝解行动。

　　2004年6月22日星期二

　　体验了一个星期后，以回家拿钱为由离开秦皇岛，前往下一站--辽宁省葫芦岛市！

　　2004年6月28日星期一

　　前往黑龙江省的哈尔滨、绥化和伊春。在黑龙江的非法传销公司以新田公司为主，数量比辽宁、吉林、河北少得多。最近由于辽宁省和吉林省加大对传销的打击力度，传销组织有着明显向北迁移的迹象(后来，我获悉，打着"武汉新田"在吉林省公主岭、辽源、四平的大约3,000多人的非法传销网络，迁移到了黑龙江省的牡丹江市和七台河市)。

　　2004年7月5日　　星期一

　　从黑龙江省返回吉林省四平市。四平市是"五三制"在东北的发源地，这里的非法传销组织存在的时间非常长，数量相当多，而且非法传销组织者与当地政府的关系也相当的复杂。经我多方面的调查走访得知，四平市的"地方保护主义"现象非常严重：每一位传销人员只要花10元钱办理一份暂住证，就可以在这里正常的存在；传销者上课的课堂，必须每个月向管辖地的派出所交纳一定的"保护费"。

　　2004年7月10日　　星期六

　　经沈阳去本溪，但由于未与本溪的相关人员取得联系，只能作一些简单的调查。后获悉，两天前，从事非法传销公司--日本"爱博美娜"的一些团队，已从本溪迁移到了河南省信阳市，一起迁移的还有丹东的一些团队，共约1,000多人。

　　2004年7月12日　　星期一

　　前往吉林省辽源市和梅河口市，我赶到时，辽源、梅河口和通化的非法传销网络也正在向外迁移。主要迁移到了辽宁省的抚顺、辽阳、锦州，吉林省的白山、德惠以及黑龙江省的一些地方。但同时还有别的地方的非法传销网络在向这里迁移，一般一个非法传销的团队，在一个地方驻扎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年，就会转移到一个新的城市去！

　　2004年7月29日 星期四

　　前往辽宁省辽阳市，听闻辽阳市政府在本月23日出台了《辽阳市关于打击非法传销的管理规定》，并刑事拘留了300多名非法传销者。由于我没有相关的采访证件，无法对官方进行采访，也不能对拘留的非法传销人员进行采访。我观察了一下在辽阳的一些隐藏的地下非法传销人员，数量依然很多，而且其警觉性相当高，我没能接近和采访到他们！

　　2004年8月7日 星期六

　　截稿于吉林省四平。

　　旅途见闻一

　　6月15日，我在秦皇岛的一个非法传销窝点呆了一个星期，深刻感受到了不同于以往文字上的情景。在那简陋的居室里，举目而望只有斑驳的四壁，一蹶不振的人群，他们只有在憧憬那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境时，眼光中才会闪烁出一丝生气。房内散发出的阵阵霉味和臭味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忍受的，如果不是亲身体会，我很难想像这些非法传销者，居然期待从这样的环境中演化成百万、千万富翁。

　　到了非法传销窝点的第二天早上7点，我就被摇醒，然后吃了一顿十分难以下咽的饭菜：两小盆一点油都没有的茄子加土豆。据说这些菜是他们轮流从菜市场拣回来的烂菜霉菜。而且在这里，每个人每天的生活费只有6元，包括吃饭、住房、上课费等，能落实到吃方面的最多只有3元。

　　吃完饭之后，就是"洗脑"课。授课地点是一个比睡觉的地方更简陋的小屋，这里的空气是如此的污浊不堪，里面塞满了人，彼此之间的呼吸都显得有些困难。这时，还真的不得不佩服那些非法传销者们"吃苦耐劳"的精神，如果不是我有记录的任务，我真不愿意在这样的地方多呆上一秒钟。"洗脑"课的内容与我所知道的一样，有人唱歌有人大谈"成功史"，台下的这些人听得如痴如醉，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激动和兴奋的红光。这时，我注意到屋里的非法传销者，农民模样的占了很大的比例。我的脑海中闪过几丝忧虑：成功、金钱、辉煌是这些人脑海中所展现的美好未来，但是梦永远是梦，未来也不会像他们现在想像的那样。

　　旅途见闻二

　　在四平采访的时候，我遇到一位来自于河北承德的老人，他是被自己亲生儿子骗来的。在听了"创业课"后，老人立刻发现这是一个骗子集团，于是想劝说儿子回家。可惜，儿子已中了太深的非法传销之毒，还在一味地对老人重复着非法传销的好处和自己那虚无缥缈的梦想。看着接近疯狂的儿子，无助之下，老人找到了当地公安和工商部门，但是却只是得到了一个个不置可否的答案。万般无奈之下，老人只能独自一人，绝望地走上了返乡之路。

　　临走前，老人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说这到底犯法不犯法？如果是犯法的，怎么就没有人能管呢？哎！看来，我只能当这辈子从来没有生过这个儿子了！"

　　听着这一声重重地叹息，看着老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心中又多了很多感慨和无奈！

　　沉重的思考

　　回忆着一路上的种种，我在心里一直思索着究竟非法传销为何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

　　我认为，首先是它以极具煽动性的语言来宣扬一夜暴富的"神话"，迎合了大多数人追求暴富的心理。所有的非法传销者的心中都有一个"美丽的梦"：梦想着自己有一个美好的未来。非法传销的组织者也正是抓住人们求富心切的心理，挖掘社会的阴暗面，使人们对自己的前途产生迷茫的感觉，对社会以及生活的现状产生不满的情绪，再抓住这个契机，美化其从事的事业，让人们感觉只有这份事业才能实现大家的理想，是给老百姓暴富的最后一次机会，从而使加入者产生对金钱扭曲的追求！

　　再者是它有一套蛊惑人心的骗术，"骗"已成为非法传销的一个基本特征。而且，还进行了更深度地挖掘，赋予了它更为新鲜的含义--"善意的谎言"。最后，很多受骗者都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成功不是那么的简单，即使是虚幻的成功之路也满是荆棘，不是每个人都能笑到最后，因为它的成功率只有0.28%！当他们带着满身的疲惫，伤痕累累地走完这条由"海市蜃楼"映衬出的"成功"之路时，才发现命运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所有的成功、辉煌、金钱都只不过是前人留下的最后一个"美丽的谎言"而已！

　　在这个封闭的，与社会分离的另一个世界里，他们忍受着世人难以想像的困苦，不得不在别人非议的眼神中，在社会的声讨中，在政府的打击下，在夹缝中艰难度日。

　　来到东北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走访了十几个城市，了解到一些现在东北地区非法传销活动的现状。据我的保守估计，在东北的非法传销从业者就超过100万之多！但我知道这只是全国非法传销现象中的"冰山一角"。想想，这么庞大的群体如何能成功转型？

　　虽然对于打击非法传销，国家有关部门起草制定的《反金字塔欺诈条例》即将出台，但是面对如此庞大的传销队伍，政府将如何解决他们的安置问题？而且还有个别地方仍存在"地方保护主义"，为非法传销撑起了保护伞，增大了执法的难度。

　　唉……我不敢再往下想了，只能在心中祈祷：救救这些可怜的人吧！让他们远离罪恶，远离虚幻，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