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欧三方博弈后配额时代的纺织业纷争

    历经漫长的等待，国际纺织品贸易终于迎来即将属于自己的自由天空。按照世界贸易组织框架下的《纺织品和服装协议》(ATC)之规定，从2005年1月1日起，延续了长达40多年的纺织品服装配额制度将寿终正寝。巨大的变革引致市场结构的重新洗牌与利益关系的再度纠葛，恐惧与期盼、欢呼与诅咒相互交织，向着设定好的岁月之门蔓延下去......

　　中国是最大受惠国？

　　最近，在全球极具煽动性的美国《华尔街日报》慷慨陈词，指出纺织品配额制的取消，将引发历史上规模最大、最迅猛的一次全球性就业和财富的大迁移，而中国是取消纺织品配额的最大受益者。

　　的确，中国是目前世界上纺织品出口总量最大的国家，中国纺织行业60%以上的收入来自出口。商务部的统计资料显示，中国服装及衣着附件的出口总值连续两年维持20%以上的稳定增长，而2004年前三个季度，全国纺织品服装贸易顺差也都在比上年增长26%的高位上运行。但欢笑背后却是十分地无奈。长期以来，纺织服装产品的配额是制约中国纺织服装产品出口的主要瓶颈，受限的纺织服装产品的数量占到了中国出口纺织服装产品总量的1/3以上。除日本等亚洲国家之外，中国主要的纺织服装出口国如美国、欧盟、加拿大、土耳其等均对中国产品进行配额限制。而从受限产品的范围来看，配额几乎涉及纱、布、服装等所有产品。无疑，随着配额制度的淡出，中国纺织业会变得更加轻松。

　　乐观的预期接踵而至。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提供的分析报告显示，配额取消后，只要各主要进口国认真执行纺织与成衣协定，中国原受限类别纺织品服装的出口额可能从2002年的78亿美元增长到2005年的150亿美元。到2008年，中国纺织品服装占全球的份额将比2002年提高6～7个百分点，纺织品服装出口总额估计可达1000亿～1200亿美元，约占全球纺织品服装出口总额的30%左右。

　　美国纺织业制造协会(ATMI)日前也推出一份名为《中国威胁世界纺织品和服装贸易》的分析报告。该报告认为，配额取消之后，中国这类产品在美国的市场份额到2005年时会达到44%，2006年将达到71%。报告还进一步推断，中国的市场份额提高，也意味着美国的贸易伙伴的订单会转移到中国，而中国大约能从其他国家手中抢得至少420亿美元的定单。

　　但ATMI的说法招来世贸组织的质疑。WTO经济研究部发布的最新研究报告中指出，中国无疑将在配额制度取消后获益最多，但是，2005年后中国占世界纺织服装市场的份额并不像有些人评论的那样。根据世贸组织预测，配额取消后，中国占据美国纺织品市场份额将从11%提升到18%，占据欧盟纺织品市场的份额将从10%提升到12%。

　　中国纺织服装品的平均利润的确让美欧这些强劲敌手自愧弗如。但是，流入中国纺织商口袋的银子却是中国自有的低成本劳动力无限供给的结果。据WTO公布世界纺织工人小时工资表明，中国仅为0.69美元，是美国的4.85%，英国的5.42%，墨西哥的31.36%，土耳其的25.65%。亚当斯密说“劳动是财富之父”，用自己的劳动辛苦挣钱，中国纺织业成为最大的赢家似乎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美国公开说“不”

　　有这样一个叫人耳朵生茧的故事：一位极端仇视中国的美国议员想在太太生日来临之前送给妻子一件高档服装，但他发誓不买“中国制造”，为此他不辞劳苦跑遍了绝大部分商场和购物中心，然而，当议员回家打开经过自己千挑万选的礼物时，发现还是“MADE IN CHINA”。故事可以作为笑谈，但美国作为目前世界上最大的纺织品与服装进口国却是事实。2003年，美国制造商进口了超过770亿美元的纺织品，其中610亿美元属于配额品种，包括裤子、衬衫、裙子、毛巾以及床单等等。然而，2005年的大限转眼即至，而这些配额旋将被无情地取消。于是，随着恐慌开始在美国纺织品制造商和政界间蔓延开来的同时，一股“逃避自由”的力量正在集结并在利益的陀螺能自由旋转前试图快速联合起来给“自由”打造新的“紧箍咒”，且凶恶的矛头直指中国。

　　根据美国工业部门的预测，一旦纺织品配额废除，美国1/3的纺织品市场将被中国占领，全国1300多家纺织厂将被迫倒闭。“70.2万纺织工人中，可能有60万人因此而失业。”美国纺织业协会会长卡尔.斯皮豪斯说。美国纺织组织委员会(NCTO)在一份声明中说：“历史已经证明，中国可能在一年之内将市场份额提高30%～40%。我们不能够，也不允许中国在尚未取消配额的种类中也如此畅通无阻。”NCTO的统计显示，在美国2002年取消的29种纺织和服装进口配额中，中国现在已经占据72%的市场份额。“我们不能坐等市场瓦解真正发生，”卡尔.斯皮豪斯几乎咆哮道，“这就相当于房子已经烧毁，才呼叫消防队。”煽动性的蛊惑激发了美国纺织业的“民愤”。

　　7月21日，美国纺织业巨头组织了15年来美国纺织业规模最大的一次游说活动。他们聚集在华盛顿，敦促国会说服布什政府采取措施，以阻止中国纺织品在取消配额后冲击美国市场。

　　9月1日，美国制造业行动联盟、美国全国纺织业组织协会及美国全国纺织业协会宣布，即将根据“市场可能受到干扰”的条文提出申诉，藉此阻止中国生产的纺织品及服装在2005年1月1日后涌入美国。

　　9月8日，民主党众议员提出了一份名为《针对中国纺织品及服装市场保护法案》，指示总统修改针对中国纺织品的市场保护措施的实施法规，令这些措施能为本土纺织品及服装业提供实质保护。

　　9月16日，在华访问的美国商务部副部长阿尔多纳斯一再暗示，布什政府可能在未来几周内针对中国纺织品进口实施限制措施。

　　10月7日，美国行业官员表示，美国纺织业与棉花行业组织即将正式要求美国商务部采取前瞻性措施，限制明年中国服装进口。

　　10月18日，美国纺织品制造商，包括美国国家棉花总会在内的美国纤维生产商，以及美国劳工联盟将向美国商务部提交限制中国纺织品进口的13项申请，要求美国商务部在明年采取保护性限制措施，以强力阻止中国纺织品大量涌入美国市场。被申请的产品包括纯棉和人造纤维裤子、羊毛裤子、纯棉和人造纤维针织衫、纯棉床单、棉纱、衬衫和内衣等，涉及金额近20亿美元，占中国对美纺织品和服装出口的近一成四。该申请还要求政府将去年对中国另外三类纺织品(针织布、胸罩、袍服)采取的“保障措施”限制再延长一年。

　　更加令人瞠目的是，由于担心取消配额制后世界市场会被中国纺织品所垄断，美国、墨西哥、土耳其等47个国家的纺织品制造商竟结盟发布《伊斯坦布尔宣言》，要求世贸组织将纺织品配额延长至2007年底。所幸地是，这一无理要求被世贸组织货物贸易理事会会议断然否决。

　　而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即使配额被取消，中国服装可能仍然面临美国的限制。中国在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曾与美国达成一项协议，准许美国在进口急剧增加的情况下，实施临时配额制度。即美国保留对中国进口纺织品采取保护措施的权利，以缓和结束配额制度可能造成的冲击。根据纸面上的约定，在2008年以前，美国都有权“在中国进口大幅增加从而扰乱市场”、或是“进口有大量增加”时采取限制措施，将中国纺织品进口数量的年增长率控制在7.5%以下。喜欢颐指气使的美国很可能随时向中国抛出制裁大棒。

　　欧盟提前设“槛”

　　在中国与欧盟之间，纺织品贸易一直充满着恩恩怨怨。9月16日，发生在西班牙埃尔切市焚烧中国鞋的风波，已为中国纺织业的未来涂抹上了一层阴影。这场风波在西班牙媒体看来，主要原因是近年来中国鞋大量进入西班牙市场，致使本地鞋厂工人失业人数剧增。2003年西班牙从中国进口鞋子6190万双，占西班牙鞋类进口总额的47%。当地媒体报道说，2002年埃尔切有12个西班牙鞋厂破产，2003年增加到14个，今年头7个月已经猛增到26个，1000多名工人失业。目前这场风波还未平息，但不少专家指出，“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中国的纺织品。”

　　残酷的事实在我们的判断之前已经发生。今年6月中旬，欧盟宣布对从中国进口的第35类纺织品展开反倾销，这是迄今为止中国纺织品遭遇到的案值最大的一次反倾销调查，其涉案金额高达5.8亿美元左右，被调查涉及中国企业近1000家。无独有偶，英国《金融时报》7月1日发表了题为《布鲁塞尔寻求保护纺织产业》的文章，提及2005年初纺织品配额取消后，欧盟可能采取一系列措施诸如中国货物的优先准入待遇等，并简化欧洲公司提起反倾销诉讼程序，限制中国纺织品、服装对欧盟出口，保护欧盟纺织产业。中国欧盟商会会长杨森指出，随着纺织品进入“后配额时代”，反倾销和反津贴将取代配额、关税等方式，成为欧盟对华贸易保护的主要手段。而反倾销可能是中国企业面临的最大软肋。因为他们可以利用世贸组织规则中，非市场经济条件下，遇到反倾销问题时，以第三国产品价格作为标准的条款，对中国的低成本纺织品进行大肆反倾销。随意的缺乏科学依据的判定标准，将让中国企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反倾销的阴影之中。

　　就在欧盟向中国举起的反倾销屠刀没有落下之时，10月22日，欧盟贸易委员帕斯卡.拉米明确表示，鉴于中国纺织品和服装在欧盟市场上的竞争力已经足够强大，欧盟决定取消对中国纺织品和服装的普惠制待遇。拉米说，欧盟改革普惠制是为了使真正需要帮助的发展中国家从中受益。中国纺织品和服装在欧盟的市场份额正迅速扩大，继续享受这一优惠已“不公平”。据悉，欧盟普惠制每10年调整一次，现行普惠制将于2005年年底到期。目前，欧盟纺织品和服装的平均关税为9%，而中国相关产品享受比正常关税低20%的优惠。

　　欧盟委员会驻华代表团代表提供的数字显示，中国的纺织品和服装已经占据欧盟市场的32%。而中国纺织品进出口商会编制的《中国纺织品服装对外贸易报告》显示，去年，欧盟自中国进口纺织品和服装达到欧盟总进口的17%。中国已经成为欧盟纺织品和服装最大的进口来源地。普惠制调整后，中国纺织品进入到欧盟市场的关税由目前的平均9%上升至12%，为此将使中国企业每年为此付出超过1亿美元的代价。历来心肠铁硬的欧盟这次所抛出的招数比美国还要凶狠。

　　中国需练“内功”

　　存活在中国经济机体内部的纺织业对中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2003年，中国纺织服装业的影响力系数达到125%，超过各行业平均值25%；2003年，中国城际目前新增劳动力约1000万人，农村富余劳动力约15000万人，但纺织服装业从业人数已达到1800万，并约有300万农民子女在纺织服装厂从业。狭路相逢勇者胜。面对着这样一个关乎中国未来的庞大产业，“后配额时代”携带而来的是机遇，因此，中国纺织服装业展示在国际舞台的声音不应该被几口唾沫所淹没。

　　作为对美欧无理取闹的强硬回应，中国商务部负责人在日前广交会上举行的“纺织品‘后配额时代’的发展与挑战”论坛上明确表示，商务部将最迟在今年12月10日前，出台有关纺织品配额取消后的管理法规，以适应新的贸易形势需要。而作为中国纺织行业的主要协会--纺织工业协会发布了《纺织工业科技进步发展纲要》。该纲要提出，到2010年中国纺织工业将重点突破28项关键技术，力争在2020年使中国初步实现纺织强国的目标。

　　在企业界，即将到来的配额终结已经让国内纺织行业提前进入了兴奋期，一种难以抑制的投资潮正在纺织商中间迅速扩散。2003年，中国国内增加了5000多家纺织企业，2004年第一季度，国内整个纺织行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幅度超过144%，投资总额超过百亿元，到了9月，投资增长额依然达80%。在纺织工业发达的常州、无锡、上海，广东，山东的滨州、淄博和福建等省市，新开的纺织厂和服装厂如雨后春笋。中国纺织品进出口商会副会长曹新宇认为，主要原因是“配额取消带来的良好预期激荡了投资者的热情”。

　　但是，面对着燃烧般的投资激情，专家们又及时泼来了冷水。“目前，中国纺织业的投资有过热趋势，而规模扩张到一定程度就可能导致生产过剩和低水平重复建设，廉价劳动力带来的产品价格优势，也会逐渐削弱，而这正是中国在后配额时代的内忧之一。”中国纺织品进出口商会秘书长王宇指出，国内纺织品最具竞争力的因素是成本，而行业投资过热，必然形成产能，进而对原材料的需求旺盛，导致价格上涨。王宇指出，目前中国的纺织服装利润空间只有2%～5%。而除了棉价等原料飞涨外，能源短缺，企业管理、经营水平不高，治理污染成本增加，产品缺乏技术含量等因素，正在冲抵中国劳动力低廉的优势。他认为，虽然配额取消后，中国的纺织品出口会有上百亿美元甚至更大的井喷式增长，但这些增长仅仅是数量的增长，而与此相伴的肯定是单价的下跌。而据欧盟和美国的统计，入世后，中国纺织品出口单价下跌的幅度达到了50%～90%。因此，发达国家迫切希望中国2005年的纺织出口增长适度。一旦增长过猛，欧美国家将肯定会以更严厉、更苛刻的手段加以限制。

　　值得注意地是，蓬勃发展的纺织业目前已被列入国家宏观调控重点产业名单。许多专家认为，在配额取消的利好刺激下，中国纺织企业千万不要忘记练好内功。

　　不错，中国的纺织服装品在国际贸易中有着他人不可比拟的竞争力，但这种力量却缺乏强大的技术与品牌支撑。而且，那种依靠廉价劳动力获取低附加值的“优越的地位”已产生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局面。同美欧纺织品服装相比，中国产品档次、技术水平和附加值都要远逊于人。2004年1～5月，美国生产的纺织品和服装数量仅占全球市场销售总量的3.4%，金额却占了22.7%。2001年，欧盟纺织品、服装、革制品缝制加工行业325.55万人创造了1595.73亿欧元的产值，全员生产率为4.90万欧元，按现行汇率折合约49万元人民币。中国2003年按全行业1300万人总产值21500亿元计算，人均生产率为16.5万元，仅为前者的1/3多一点。基于此，许多纺织行业的专家表示，在“后配额时代”，中国要改变出口贸易方式，由单纯的数量增长变成提高质量、提高技术档次。

　　不仅如此，目前中国纺织服装出口中自有品牌的占有率不超过10%，中国服装出口厂家生产的往往是外国品牌的各款服装。中国服装协会一位领导人曾开玩笑说，在欧洲和美国，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一件能代表中国品牌的产品，可是没有一件产品中国人生产不出来。中国这个世界工厂加工外国品牌服装所挣的钱比商标所有者少得多。而生产的服装越多，服装成本和最终商业价值之间的差价就越大。在纽约和巴黎的商厦每销售100美元中国女工缝制的服装，中国一般只得到5～7美元，其他钱都落在商标所有者、经销商、店主和中介人的腰包里。而赚取的只是制造加工环节微薄利润的阿玛尼、范思哲等国际一线品牌，其生产厂家的规模远不如中国国内的一些加工型企业，但其在服装市场上的号召力和影响却是国内绝大部分厂家难以企及的。因此，专家呼吁，在“后配额时代”，中国纺织行业应延伸产业链，加快实施品牌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