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称中国不能学欧洲 二次分配不能成改革重点

2013年02月24日 09:43  南方都市报 微博
学者称中国不能学欧洲二次分配不能成改革重点

朱锡庆

  改革的下半场

  朱锡庆

  朱锡庆 长沙理工学院教授

  中国这30年的改革是很成功的,总结两点,第一,在当时的背景下,改革的动力已经足够强大了;第二,中国找到了一个很独特的社会变革方法,一个是试点,一个是开放,很成功。但现在的中国,不像3 0年前推动改革时那么迫切,改革成功之后,就是改革动力的消退。也就是改革只完成了“上半场”,还要接着改,完成“下半场”。

  下半场的改革问题,主要有四项。改革动力在何处?原来的方法要不要坚持?到底是公平取向还是效率取向?到底哪些领域的改革已经差不多了,哪些领域是还没动,又必须改的,需要列个改革的清单。

  没有动力是很难推动的。很多国家的改革是由两个阶段组成,前面是政治不动,经济领域的变革,然后产生了一场大的经济危机,必须进行第二场改革。很多人认为中国也会走这条道路。从动力的角度讲是对的,但不能为了改革而期待一场大的危机,为了改革而改革,且中国不会发生大的经济危机,看不到经济崩溃的迹象。

  改革动力的凝聚

  后续的改革,最伤脑筋的是,当中国人对改革的热情消退以后,如何去发动它,如果在民间没有形成广泛的共识,没有形成一种从下到上的紧迫感,改革是很难推的。

  现在对改革的呼吁突然多起来,这也发出了一些信号,至少某些人意识到了改革的紧迫性。但一部分人意识到是不够的,必须变成广泛的共识才行。问题的存在和积累就是动力之源。现在有很多问题又积累了起来,开始产生后果。

  一是增长减速的问题,它会使很多隐藏的问题逐步显现出来。增长减速后,经济规模会有收缩,比如房地产开始进入一个增速较慢的轨道,出口加工也换了轨道,这都会造成一些问题。温州出现企业倒闭潮,老板“跑路”,都是原来没有改革的领域出了问题。这些在高速增长时期被掩盖了,只要速度放慢,这些问题就露出水面了。

  如今,无论是一些公职人员,还是富人,安全感都有些缺失,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自己或多或少违反了某些法条。这不是个别现象,不是个人明知故犯,而是法条没有严格执行,是法条本身的缺陷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经济规模收缩时,税基降下来,但政府不想税收减少,就会去执法,一查就能查出一大堆逃税的,而且会大面积发现。这时就会逼迫人们想一想,是不是可以改一改。

  改革动力的形成有时很奇妙,并不是一定要走投无路才改革。当个体收入提高,生活过得好时,也会面临困境。收入水平低时,送子女去哪读书不构成问题,因为没有其他选择。当收入较高,而国内的教育问题暴露出来时,就会送子女去国外读书。这时也会回过头来反思,为什么国内没有好的教育系统。以前大部分都只是研究生出去留学,现在越来越多好学生,在高中毕业后就去国外了。这是对中国大学教育体系失望的一种体现。

  举这些例子,想说明的是,最近出现的问题不同于1978年前大多数人在同时间段里遇到的生存危机,穿不好吃不饱,而是在发展过程中遇到的一些困境。这些问题不是那么集中,有些人感受弱一些,有些人感觉紧迫一些。

  分析解读中国目前遇到的困境,是决定下阶段改革的动力来源的关键。但毫厘之间,不同的解读会成为不同的动力。现在移民海外的商人多,去办外国护照其实和当年广东人逃港是一样的,那时是没有活路,现在是没有安全感。如果把这些解读为商人不遵纪守法,可能就要严查,要搞收入再分配。如果把它解读为,是因为粗糙的法条造成的悲剧,那就可能成为后续深化改革的动力。

  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陆陆续续出的问题也不少了,只要对它们的原因分析得深刻,人们认识清楚了这些问题以后,最终会转化为改革的动力。但如果解读错了,它可能变成一种反改革的动力。现在对房价的误读就导致了一次大的倒退。一线城市的房价为什么这么高,误读以后就打压房价,限购限价这些就出来了。

  互联网时代,民众浮躁,发言喜欢凭直觉,那就更需要理性的力量,更需要令人信服的说法。

  从社会改革的动力原理,可以看到理性分析的力量与重要性,尽管理性分析本身并不是社会改革的动力,但它是通过对社会分析产生动力的推动力。中国现在处于一个重要的时间点。在方向很明确,发展很顺利的时候,学者的作用不是很大。往往在迷惘时,学界的意义才凸显出来,思想变得很重要。现在这个阶段就是后续改革发动的问题,这不是要喊口号去号召,而是要有让人信服的分析。在目前看不到强大改革动力的情况下,学界应该做点事,通过透彻的分析,促进改革动力的形成。

  “试点”的方法不能丢

  第二是改革方法的问题。中国改革已经改了30多年,方法是通过试点的途径产生改革方案,是种实践理性的方法。但现在中途被改成了社会工程主义,在房间里炮制方案。这种变化是对过去30年改革认识不透彻的结果。

  回顾过去30年,产生了重要意义的措施,哪个不是通过试出来的?比如承包责任制,不是理论分析的产物,而是农民试出来的办法。国有企业改制也不是哪个学者写出来的方案,而是个体试出来的。

  建构主义有一点很致命,就是预先设计一个蓝图,然后按图施工,但后来发生的很多细节问题都是事先想不到的。换句话说,设计一个社会蓝图没有信息来源,怎么去设计?只有一种设计方法,就是找一个国家为模板,照着它的样子画,但没有一个国家是一样的。

  比如,分工细化,个人从事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少,越专越精,推动了个体的知识积累,社会效率的提高。但组织分工的合约在不同的国家是不同的。美国是用要素合约来组织分工的,表现出来的现象是出现很多大厂,分工细化是在一个厂里面完成的。个人从事工作越来越细,但工厂越来越大,有很多世界百强。很多人想当然地也想做大做强,想把中国很多小企业合并,规模大了好像就是个好企业。但在中国试出来的经验是,温州是以产业集群来实现分工深化的,靠的是家庭工厂,虽然规模没扩大,但仍能实现分工深化。以前一个家庭是制作打火机的,现在只做打火机的一个零件,之前做弹簧的,现在只做弹簧的一道工序。分工深化达到的效果和西方国家是一样的,但并不是通过把工厂做大实现的,而是通过产业集群。大量的工厂聚集在一起,有个中间产品市场,做完这道工序送过去,下一个工厂接过去做。两种不同的合约方式产生了同样的效果,如果不懂其中机理,直接学美国,把几万个家庭工厂合并,形成一个大厂,就把几万个工厂搞死了。随意以一个国家为蓝本,会削足适履。

  哈耶克说得对,任何一个人没有本事对社会进行设计,更不用说进行全套设计。道理很简单,因为任何个人,或者是研究团队,都没有足够设计一个社会的信息来源、知识来源,很多社会构造的细节都存在于过程之中,离开了这个过程,没有信息来源,设计出来的也是病态百出的。在下半场的改革中,仍然明确要用已经被证明行之有效的、局部试点的办法。

  “二次分配”不能成为改革重点

  第三是改革取向的问题。1978年的改革是在非常低的财富水平上推动的,那时自然的取向就是把饼做大,强调效率。现在却强调分饼,强调“公平”,要“二次分配”。每个人都均分到很多,这在现实中存在吗?大跃进中,中国见过共穷,共富真的存在吗?还是一种“皇帝的新衣”。

  因为天赋、出身、努力水平的差异,每个人遭遇不同,结果也不同。所有的人的生活都比过去好,这可以做到。但在某个阶段里,所有的人生活都一样好,这是不可能的。可以在一个小地方,通过转移支付,在三五年里造出“共富”的假象,但这是短时间的,不可持续的。有人演绎过,也有人导演过这样的事情,事后被证明是有野心的“骗局”。长久的现象是,所有人都可以比以前过得好,有人好得更多。必须有勇气承认,这种差距的存在,是原来就存在的各种差异的结果。现今个人财富的差距也是各种差异的综合结果。如果不承认这种差距,试图去改变,甚至成为改革的取向,会是大麻烦。

  收入差距要调节也顶多是微调,但要把它消灭或者拉近,不可能。否则会把劳动的积极性消灭掉,把社会发展的动力都消解掉。用制度经济学的话来讲,西方搞的高福利其实是人为地把收入差距缩小,会产生巨额交易费用,很多财富就蒸发了。

  现在的二次分配,通过转移支付、税收等手段只能是微调,一定不能伤害到人的工作积极性。调节要有限度,不能像欧洲有的国家,把所得税调到50%以上,福利救济水平也调得很高。

  这个“度”很难有精确的界限,但是可观察,至少要让工作收入与救济收入有明显的差距。在过去30年里,中国人的收入差距确实在拉大。但在这个做大的饼里,一个人分到的饼可能比以前饼小时所占比重还要小,但所有人都比以前过得好。只要这个饼越做越大,就不会有问题的。

  少数人积累了巨额的财富,但他们是花不完的,最终还是社会财富。分配问题重不重要?重要,但是远没有发展重要。如果社会不发展,再怎么分也是没意义的。

  收入差距产生两个效果,一个是显性的,大多数人能感觉到收入的差距,一方收入比另一方高很多,后者会明显感到有压力,而且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另一个是隐性的,不强烈,但时间长了就可以感觉到,收入差距可以调动个体的积极性,产生社会发展的动力。如果比赛差距没有意义,那么大家都是慢跑,谁会去拼命。奥运选手赛跑就是为了差距。

  正是因为收入差距存在这两种作用,才形成了正反两方观点。平均主义看到了压力的作用,而无视动力作用。如果调节收入差距,所能容忍的收入差距幅度也宜宽松。宁可让差距存在,而不要去调节太多。如果一定要划一条调节的标准,税率到底要多高,福利救济标准要定多高,说得好听一点,是以社会安定为标准。说得不好听一点,是不能让大量人群因为低收入而去偷去抢,变成社会秩序的破坏者。现在像欧洲,调得太离谱了,收入高的人的收入百分之七八十被纳税了,不工作的人所获得的报酬和他们差不多,在欧洲有一生不工作的人。

  在中国这样一个人均资源少的国家,每一个人不去努力,不去积累知识,没有动力,这个国家何以为生。在那些靠自然资源的国家,搞一点平均主义,可以生存下去,但是中国、日本这种国家主要是靠人力资本生存。

  再过100年,中国也还是要坚持效率取向。收入平均化会产生两个恶果,一是把动力机制削去了。另外把劳动力市场的价格扭曲了。福利很高的话,工资成本大,随之导致产品在世界市场失去竞争力。现在那些叫嚷着要把饼分匀的人,没有看到这一层。当然,也许因为中国的福利水平离欧洲还差得太远。

  知识生产体系的再造是关键

  第四个问题琐碎而重要,就是要为下阶段的改革任务列出明确的清单。若每一个阶段都有相应的重点深度改革领域,一个个连续下来就可以完成一次大的改造。前30年最成功的是,完成了整个生产系统的一次大改造,完全用新的合约重建了新的生产系统。那下一阶段一定要清楚,对什么系统进行再造,一定要理清楚任务清单。比如中国的医疗系统要不要再造,大学系统要不要再造,很多央企都上市了,国家控股,弄了个国资委管理,是这个样子就算改完了?

  生产系统的再造已经见到成效了,许多民营企业已经成长起来。但仍然没有完成,还要进一步深化。一些重要服务领域没有向民间真正开放,没有走完最后一步。医疗、金融、铁路、航空、保险等,这些领域还是管制,不让私人资本自由进入。只要放开准入,就一定会出现新的、更有效率的产品。

  前30年中国经济发展的知识源头在外面,下一阶段一定要有内部的知识源头。这个阶段的改革任务,实际上就是整个知识生产体系的再造,要解决知识源头的问题。也就是说下半场改革的重点是重建一个知识生产体系。这里面有几个领域很重要。大学应该是新知识的主要来源,但现在却几乎不产生新知识,不进行根本性改造是不行的。传媒是信息和知识的传播渠道,但现在问题重重。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大学与传媒系统需要再造,因为两者构成新知识的产生与传播的完整系统,构成了下半场改革的主要领域。

  (南都评论记者陈建利采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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