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共识认为,采取“宽货币”政策必须以“紧信用”为前提
徐以升
去杠杆、降风险,是当前中国经济金融形势评估以及宏观政策目标的重要共识。但关于如何去杠杆,却引发了空前的政策辩论。
去杠杆共识
中国社科院昨天发布国家资产负债表研究报告指出,中国非金融企业部门杠杆率已达到113%,超过OECD国家90%的阈值,在所有统计国家中高居榜首,值得警惕。如果将非金融企业、居民部门、金融部门以及政府部门的债务加总,那么全社会的债务规模达到111.6万亿元,占当年GDP的215%。这意味着全社会的杠杆率已经很高,去杠杆在所难免。
国际清算银行BIS的研究证明,企业债务/GDP高于90%时,就会伤害到经济增长。目前,中国这一水平已大幅高于约70%水平的美国、约50%水平的德国企业部门负债水平,跟重债国西班牙、英国、韩国、日本企业部门一样在100%以上,并大幅高出俄罗斯、印度、巴西等在40%水平以下的其他金砖国家。
非金融企业部门杠杆率超过100%,并不必然意味着发生债务危机。但中国企业部门盈利水平、中国总体投资回报率水平的持续下降,却让债务难以维系的情景提前到来。当前,中国上市公司剔除金融类公司后的净资产收益率(ROE)水平在9%,这一水平是偏低的,并且从2007年以来呈趋势性下降。高杠杆和低盈利水平,共同推高了信用风险。截至今年年中,付息占上市公司经营活动净现金流已高达14%。今年三季度,社会融资平均利率为6.81%,较一季度的6.35%有所上升;而同期工业企业主营利润率由6.05%下降到5.59%,债权融资成本与企业利润率之间的差距进一步扩大。
以煤炭大省山西省为例,根据山西省统计局数据,今年2~6月,山西省全省工业资产负债率分别为69.1%、69.6%、69.7%、70.1%、70.7%。今年上半年,山西省工业利息支出236亿元,高出利润总额63.5亿元。《第一财经日报》日前报道的山西最大的民营企业联盛集团,即是在债务重压之下爆发了危机。
高债务,加上居高不下的地产价格,让很多人担心,在美联储改变了长达十年的宽松政策、迈向未来5年甚至更长时间从量到价的紧缩政策周期之后,中国能否避免一场危机。而当前去杠杆,是主动降风险,为这种潜在的危机创造应对的空间。
去谁的杠杆?
在中国多个经济部门中,中央政府、居民部门有加杠杆空间,最需要去杠杆的是地方政府部门、国有非金融企业部门。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也正是这两个部门推动了信用扩张。
充分认识中国经济各部门的杠杆结构,是辩论去杠杆路径政策何在的前提。
地方政府融资平台的信用扩张非常清晰,企业部门又主要是哪些在扩张呢?从上市公司行业比较来看,中国在上游、原材料行业,尤其钢铁、水泥、煤炭、石油石化、电力、建筑机械、国防军工等行业,负债率水平显著高于国际水平。而诸如食品饮料、纺织服装、信息技术、餐饮旅游、传媒等行业,负债率并未或并未显著高于国际水平,有些行业比如传媒行业近年负债率还是下降的。
国有部门的扩张并非缘于投资回报率高企,相反,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国有部门投资回报率还在持续下行。根据国资委统计数据,截至2012年国有企业息税前利润总额/利息支出在3倍左右,另外近三年来该比率下降趋势明显,尤其是工业企业、建筑业等。截至2012年,全国国有企业总资产收益率(ROA)在4%左右,其中建筑业等的ROA仅在1.5%左右,而且近三年工业企业等的ROA下降趋势明显。
国有企业部门依赖其潜在的准主权信用担保,大幅放大了杠杆率水平。在很多微观案例中,很多国有企业尤其是它们通过其财务公司,还做起了“资金掮客”生意,即通过债券或信贷市场获得资金,再以更高的利率委托贷款或以其他形式贷出去。为什么银行不直接贷给资金需求部门?主要原因是银行认为国有企业部门信用风险低,实际上则是国有企业承担了最后资金使用方的信用风险。
厘清了如上路径,就应该明确,去杠杆的主要目标,应该是去地方政府和国有企业部门的杠杆。
以上的分析同样显现出,利率并非银行等信用供给部门与地方政府、国企部门发生信贷关系的主因,恰恰是金融部门认为信贷“本金无风险”,才是地方政府、国企加杠杆的主因。山西民营的联盛公司之所以先倒下,是因为银行不允许其信贷本金展期,而对国企只要求其能还出利息。
去杠杆路径辩论
在地方政府、央企享有事实上的准主权信用条件下,任何宽货币、宽信用的形势都被其巨量资金需求所挤占。央行所推动的“高利率去杠杆”,实为无奈但次优之选。高利率去杠杆,既可以通过推动金融部门主动去杠杆,又可以通过提高成本的方式压缩信贷需求。
但这一政策思路实际上引起了两个重要辩论:
第一,高利率去杠杆,会发现在事实上并没有去掉地方政府、央企的杠杆,而是在推高融资部门信用风险之后,地方政府、央企凭借准主权信用,依然获得了绝大部分的融资,民营非房地产部门却被进一步的信用挤出了。
第二,高利率去杠杆,会碰触另外两个底线,一是高利率必然将引起信用违约,无论是企业违约,还是传导到信托、银行等金融部门违约。这是否碰触到了守住不发生系统性、区域性金融风险的底线?二是去杠杆必然导致经济增速回落,在经济增长不坚实的背景下,7.2%的保就业底线,包括市场预期的2014年7.5%的GDP增长目标,还能否实现?
在2008年金融危机后,中国经济增长模式从危机前的“出口-投资”模式,变换为“信用-投资”模式,中国经济实际上是信用助推投资、投资助推增长的线性链条。降杠杆,意味着降信用、降投资、降增长。
在这两个辩论当中,“高利率去杠杆”的反方,提出了“宽货币、紧信用”的政策组合,但却又被指宽货币容易、紧信用难。实际上结合前文分析,“紧信用”就需要通过改革,改变中央财政对地方政府和国有企业的政府隐性担保。
什么会触发再一次的“被动宽松”?
美联储正式启动量化宽松(QE)政策退出,将加剧中国去杠杆之路的风险。2003年之后人民币发行一直在本质上是“美元化”的,外汇占款多寡对中国总杠杆率水平具有系统重要性。QE退出正在引发新兴市场的资本外流,今年5~8月中国连续的外汇占款负增长,证明中国难以独善其身,未来跨境资本流出加剧,将进一步加剧国内流动性紧张。在中国央行“中性偏紧”的货币政策思路下,利率中枢抬升的维系,将触发一系列风险事件。
辩论还在继续,但高利率去杠杆之路的前方,却是底线雷区。市场已经在讨论,如果“中国的雷曼”是系统性风险、央行会通过SLO等工具守住使其不会产生,那么,谁会是那“中国的贝尔斯登”?
市场还在讨论,如果未来经济数据下滑,高利率最终触碰到GDP增长的底线,或者高层不愿意出现“中国的贝尔斯登”,那什么时间会达到这一临界点,推动中国央行政策的新一次“被动宽松”?
从这个意义上说,恐怕经济增长数据下来,反倒是A股市场所期待的了。因为这可以推动金融政策的放宽。
但从宏观风险来说,政策部门需要明确,“宽货币”的前提,应该是“紧信用”,应该是改变地方政府和国有企业事实上享有的政府隐性担保、准主权信用。(作者系本报编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