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如梦

　　江山

　　我的朋友同同有个标准的国际家庭——母亲住在纽约，父亲在英国剑桥教书，姐姐嫁到了罗马。最近他匆匆去了趟巴黎，一问才知道原来他的外婆，88岁的高小姐正躺在巴黎最好的医院里与死神做最后的挣扎。她瘦弱的身体上插满了管子，细如游丝的生命气息在不停交替的昏迷和清醒之间辗转。病床前围着从纽约、罗马、上海、伦敦赶来的家族成员们。高小姐表情安详。

　　没有人可以猜测到此刻她头脑里闪烁的画面，也许是老夜上海的霓虹闪烁，也许是旧巴黎的细雨缠绵，当然，还有她父亲车行里的那些擦得明晃晃的福特和雪弗兰汽车。高小姐的父亲人称“五爷”，是上个世纪20年代上海滩数得上的生意人，家里经营着旁人羡慕的车行。她十几岁便被送到巴黎读书，并与她现在的法国老公同班。据说那个时候大家虽然经常在一起聚会聊天，可没有人提起过爱情——高小姐知道她必须回国并嫁给那个父亲帮她选好的男人。

　　之后，回国、结婚、生孩子，被大男子主义思想严重的中国丈夫忽略和折磨，后来更是在一波又一波的政治运动中颠沛流离，可即使在被下放的苏北农村，高小姐也始终说着她那口纯正的上海话，只是巴黎如梦，偶尔听到电视节目里的法语单词，她总会兴奋地告诉儿孙们那是什么意思。

　　1986年，高小姐的丈夫因病去世，而他远在巴黎的老同学也失去了太太。此后的十几年里，失去联系将近半个世纪的两个老人仍然在地球的两端各自过着没有任何交集的生活。

　　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法国男同学得知了高小姐的近况：那个曾经活泼直率的中国女孩如今住在江苏的某个小城市里，独自守着她的一堆儿孙们过着简单平静的生活。于是一封来自大洋彼岸的亲笔法语信件几经周折寄到了高小姐的手里。

　　2004年，高小姐以85岁的高龄远嫁巴黎，据说创造了中国涉外婚姻的最高年龄记录。她和法国先生住在巴黎郊区的老宅子里安享晚年，周末经常请朋友们到家里举办酒会沙龙，她依然喜欢爽朗的大笑，依然喜欢穿高跟鞋上街，虽然需要拄着拐杖，巴黎不再如梦。

　　在已经写好的遗嘱上，高小姐给出了她人生最后的愿望：我必须穿Chanel高级订制礼服离开这个世界，还有我最喜欢的ChristianLouboutin的鞋子。

　　来源：经济观察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