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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与机缘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2月16日 15:58 经济观察报

  黄集伟

  美国人迈克尔·康奈利最初是作为一名小说家进入我的“收藏夹”的。可翻开他的《犯罪一线》,感觉晕晕乎乎的,看不下去。没几页,也就放下了。

  隔了数日,面对一大排迈克尔·康奈利砖头厚的巨著,抽出来的,还是《犯罪一线》。理由很简单:它是目前引进的多种康奈利作品中最薄的一本。

  这一回,忽就用了点儿心。看完介绍,恍然大悟:《犯罪一线》不是“小说”,而是康奈利在成为小说家之前担任某报犯罪新闻记者时的新闻作品,它们大多见报于十多年前。

  作家卡尔森说,康奈利的最大魅力在于他已达到“抽离而保有情感”的境界。他的作品无论是犯罪新闻作品还是警探小说,都“能够维持两种互相矛盾的感觉——距离感与参与感。”

  这话说出了康奈利的要害。

  我一字一句、一句一顿读完,敬佩、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配合康奈利在抽离与投入、距离感与参与感之间谨慎平衡的,是那种内敛的文本。康笔墨俭省,文象迟疑,基本不会用那类大气磅礴的重磅形容词。

  他的犯罪新闻报道甚至布局谋篇也无不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小心翼翼……他不忍心惊动死者吧?他不忍心惊动那些在凶案组忙碌疲惫的警察吧?他更不忍心惊动跟随他进入这些坏消息的读者吧?

  这些,用他1987年10月25日发表在 《佛罗里达太阳—哨兵报》上的新闻作品《凶铃》中的一个细节最能说明:

  房东穆迪被人砍死在床上,最初的现场勘察完毕后,尸体搬运工“排成纵队默默地走进沃尔特·穆迪的公寓,带穆迪走完他最后的旅程。”

  “穆迪盖着块白布,两个专业殡仪的职员一前一后吃力地抬着担架出来,在水泥地上拖着脚跟走,其中一个袖子和浅蓝色裤子上沾有血迹。”

  “一位尸体搬运工在眼角处纹了几滴蓝色的眼泪,跟现场的气氛很融洽。这里的人不能让真情感干扰工作。”

  “晚上7点钟,警方拦在公寓大楼门口的黄色警戒胶带被取下,大楼解除封锁。白色小货车驶离公寓。最后一批警察从现场离开。在死者公寓外的走廊上留下6只空空的咖啡纸杯,还有36个被踩灭在水泥地上或丢在灌木丛的木屑堆里的烟屁股。那灌木丛可是沃尔特·穆迪生前精心打理的杰作。”

  康奈利不管尸体搬运工纹在眼角处的那几滴蓝色眼泪、6只空空的咖啡纸杯和那36只烟屁之类叫 “细节”,而是称之为“瞬间”。

  “瞬间。一切都归结为瞬间。”康奈利最喜欢这句话。

  这种对于“瞬间”的高度敏感成就了他。凭着它,康奈利将担任犯罪记者时五味俱全的复杂情感内化为自我的一部分,并只在严密的自我反省中谨慎使用每一滴眼泪或每一声叹息。

  相似的阅读经验发生在对国内作家叶永烈的新书 《出没风波里》的误解里……叶永烈这个名字我很熟,熟到一再忽略他的新书。我以为对于叶的一切我早已一望而知。

  可我错了。

  错过机缘的时间,常常正是自信满满的时间……我猜这事放在要康奈利身上,他会说:其实,机缘,也是瞬间。

  1966年9月3日上午九点三刻,从29岁起就在傅雷家工作的保姆周菊娣第一个发现朝夕相处十一年的傅雷夫妇双双身亡。

  第一个目击者是她,打电话报警的是她,接受其时公安局笔录证词的,也是她。作者叶永烈最先采写傅雷之死,也没有漏掉她。

  按照惯例,傅雷夫妇这时早该起床,至少在那天早上八点半前,周菊娣心中并无不祥之兆……她体恤地想,此前,傅雷夫妇已被连续批斗四天三夜。

  可就在发稿前,叶想起其实还应该采访一下其时傅雷居住地派出所相关人士。一瞬间,叶永烈打电话给已准备付梓的《报告文学》编辑部,请他们暂缓发稿。

  这个瞬间决定改变了差点变成白纸黑字的一个大错。最终,复原傅雷之死真相的,正是叶补充采访的当年接到报案后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户籍警左安民。

  左安民的证词与后来叶永烈1985年7月几经周折在上海公安局查阅到的傅雷死亡档案记录完全吻合:

  在那个牛皮纸的信封上,关于此案记录清晰:案别:上吊自杀;姓名:傅雷 朱梅馥;受理日期:1966年9月3日;结案日期:1966年9月12日。

  叶永烈说:“这是一份触目惊心的死亡档案。其中有案情报告、验尸报告、《周菊娣陈述笔录》、傅雷朱梅馥遗书、上吊绳索照片以及查封物品清单等。”

  左安民说:“我推门时劲太大,一股风吹冲进去,傅雷先生上吊的绳子就断了。他掉了下来,正好落在旁边的藤椅上……我走上前,把傅雷先生扶正,躺在藤椅上。”

  那个“扶正”的“扶”,让我眼热。那位左安民早就退休了吧,我想。他那一“扶”,无意中将他姓名中的后两个字落地,延展……安。民。

  “1966年9月3日下午四点多,一辆收尸车驶入上海江苏路……在公安人员的监视下,傅雷夫妇穿着睡衣、光着脚,被抬上了车。”

  周菊娣目睹了这哀凉的一幕。翌日,她“把傅雷夫妇前几天穿的外衣熨平,自己花钱买了两双黑色软底鞋,赶往殡仪馆给傅雷夫妇穿上。”

  在这则惨剧掌故中,我第一次听说“周菊娣”,也是第一次听说“左安民”。这两个老老实实普普通通无人知晓进不了通史上不了艺术人生百家讲坛的名字让我心热……热乎乎的热。

  好多年前,央视《人物》栏目做过一组“人艺”人物系列,其中一集专门采访了在“人艺”拉幕拉了几十年的一位长者。那位长者的样貌我早忘了,没想在我读到 “周菊娣”、“左安民”的故事时,他再次浮现出来……清晰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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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经济观察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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