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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刘恒涛
当所有的人都在学唱美国人唱的歌时,胡德夫开始和几个朋友谱自己的歌,写自己的词,表达自己的感情
5月22日,“台湾民谣之父”胡德夫来到北京,在北京大学百年讲堂多功能厅,首先以一曲卑南族古调开场,唱起《牛背上的小孩》、《匆匆》等歌曲。接着,台湾原住民青年陈永龙、小美等为大家演唱了节奏感极强的台湾原住民歌曲,台下的学生、音乐人禁不住随着音乐打着拍子扭动身体。
这是胡德夫近几年第二次来北京了。去年,他在“愚公移山”酒吧挥汗如雨演出,台上台下热血沸腾,记者仍然记得台下一位中年男人忘情扭动的样子。
北京演出结束,胡德夫还要赶往上海、广州、深圳,继续他们的“为民谣的旅行”。“带着乐器就上路,跟着歌走,结网打渔歌唱。”胡德夫说。
牛背上的小孩
1950年出生的胡德夫,是台东卑南族部落的后代。父亲是卑南族,母亲是排湾族。在绿树环绕的台东大山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他小时候放牛,就躺在山坡上。远处,左边是大武山,右边是太平洋。白天放牛,晚上就和族人跳舞唱歌。如今的他喜欢看树,喜欢和树在一起,就是童年生活使然。“我们和树是朋友关系,不砍伐、不破坏。”
如果不是有一个盲人传教士哥哥,他可能会一辈子赤脚,在部落里唱歌跳舞。远离台东大武山的淡江中学是一所教会学校,每年都会从台东少数民族部落选拔孩子去读书。盲哥哥鼓动胡德夫去试一试,结果几百人里就只取了胡德夫一个。1962年,胡德夫和盲哥哥赤脚从嘉兰部落步行到高雄,搭车抵达台北,到淡江中学就读。
在淡江中学,胡德夫的一个收获,就是认识了很多台东县少数民族的同学。“以前不知道,还以为台东那一带只有自己一个部落,进了淡江中学之后,看到了很多同胞,住的地方离我们只有几公里,或者就隔着一座山,但之前竟然不知道。”加拿大籍的音乐老师把他和另外三个原住民的同学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四重唱,都是些黑人灵歌和教会歌曲,奠定了他以后音乐的基调。
从大山走进城市,少年胡德夫开始有了一种身份意识。他课余时间躺在学校的山坡上,仿佛又躺在了童年放牛的那座山上。左边远处是大武山,右边是太平洋,太平洋的风吹过来。《牛背上的小孩》就是他后来回忆这段生活创作的。在淡江中学,他还爱上了打橄榄球。
1968年,18岁的胡德夫考入台湾大学外语系。接触到了大量的西洋音乐。翌年,一次橄榄球对抗中受重伤,他被迫休学,留下了癫痫的后遗症。
在家养病期间,正遇上征兵。在部落里,能当兵也是很荣耀的事情。胡德夫隐瞒自己的病情和身份,进入了台北水库服役。不出一个月,癫痫病的发作一下戳穿了谎言,他这才被迫拿出医院的证明,上头决定由他的辅导员送他回家。“我离家的时候,全族人都送我到村口,锣鼓喧天,却不到一个月就回来了,多丢人啊。我于是请求辅导员,能不能晚上送我回来,而且只送到镇上。”军人梦破灭了。他不愿在村子里待着听别人议论,回到了台北。
可乐可口事件
在胡德夫被部队遣返回家的时候,万沙浪刚刚服完兵役,当时小有名气。由于在六福客栈演出需要一个和声,他找到了胡德夫。6个月的短暂合作之后,万沙浪走红,踏入流行歌坛,胡德夫随即失业。不久,胡德夫在一所纺织公司找到写英文信的工作。此时美国全面介入越战,上万名驻台美军,推动了酒吧的蓬勃发展。由于父亲身患癌症,为了手术费用,胡德夫四处找酒吧唱歌,此外他还到朋友开的第一家日本铁板烧帮闲,由此也结识了杨弦等一批热爱音乐的青年。
当时,胡德夫在咖啡馆唱歌的时候,咖啡馆在台湾还很少见,“属于非常高雅的地方”,是画家、音乐人、写作者的聚集地。胡德夫一直唱的是西洋的音乐。当时的李双泽还是台大建筑系的学生,他听说胡德夫是卑南族,就鼓动他演唱本族的歌曲。胡德夫不好意思张口,李双泽就抛砖引玉先唱起了陈达的《思想起》。胡德夫想起小时候五音不全的父亲哼唱过的《美丽的稻穗》,凭着记忆怯怯地唱出声来,哥伦比亚咖啡馆响起了比以往所有都要热烈的掌声。包括杨弦、胡茵梦、翘课来玩的学生张艾嘉,席德健更是随着歌跳起舞来。在座的吴楚楚后来把这首歌收入专辑,凭的就是胡德夫那个残缺记忆的版本。
《美丽的稻穗》火了,大街小巷都在唱这首歌,李双泽和胡德夫看到了民谣的力量。1974年,在李双泽的推动下,胡德夫开办了台湾首次个人演唱会,应者云集。诗人余光中还在现场朗诵了自己的诗歌。
当时的台湾,人们听的除了美国电台的欧美流行乐,就是老上海的一些歌曲,本土歌曲寥寥可数。我们这一代怎么唱不出自己语言的歌?在成功为胡德夫开办第一次个人演唱会《美丽的稻穗》之后的一次大学巡回演出中,“可口可乐”事件爆发了。
那是1974年的一天,在台湾一所大学的演出中,胡德夫因为一次意外的冲突,受伤无法上台。李双泽走上台,问台下:“到处是美国的流行歌曲,到处是可口可乐,我们有没有自己的歌曲?”台下一片沉默,李双泽拿着一瓶可乐,一下子摔到地上,这就是著名的“可乐事件”。随后的台湾金韵奖比赛,大批民谣浮出水面。台湾民谣以“可乐事件”为契机,开始了泉涌般的喷发。“唱自己的歌”运动开始了,它影响到了台湾以后20年音乐的发展。
然而,胡德夫却没有因此走入流行歌坛。在台湾大学读书期间,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同胞、山上的年轻人,为了出路来到城市,在最底下的煤矿挖矿,在最高的脚手架上盖楼,或者顶着风浪到海边去捕鱼。他深切地同情着那些大山里来的兄弟姐妹。一直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帮助自己的同胞,并参加了“关怀台湾雏妓”的社会活动。在目睹了一位以卖笑为生的山里女孩的惨状后,他写出了《大武山美丽的妈妈》。
1977年,李双泽留学期间为救落水者溺毙。胡德夫痛失生活中的良师益友。随后,乡土文学论战民主运动开始。1982年,族人争取权利的运动也开始了,胡德夫以实际行动投入到运动之中。1983年,他创作《最最遥远的路》,鼓励大学生的运动。
1984年的煤矿爆炸事件,彻底改变了胡德夫的生命轨迹。他为此创作了《为什么》,并且四处奔走,成立了“台湾原住民权益促进会”。
原权会
1987年,兰屿核废料事件爆发。当局对外界说是新建渔港,把发电用的核废料偷偷放在台湾原住民聚集区兰屿。“一开始以为是建渔港,大家以后会方便一些,后来才知道是核废料。把台湾所有发电剩下来的废料运到那里,是不公平的。”那些核废料被海水侵蚀,万一出现核泄漏,后果不堪设想。兰屿人感觉身边有个定时炸弹,随时都要爆炸。胡德夫写《飞鱼、云豹、台北盆地》,控诉当局,激励民众。
“当初我们的口号就是,你既然可以放在兰屿人家园里面,那也可以放到台北,放到‘总统府’,放到台北南路。”胡德夫领导台湾“原权会”开始游行示威。1987至1995年,先后举行了5次示威抗议活动。胡德夫说,到现在这个问题还是没能解决。然后当局开始抓人,以前讲话的人就不敢说话了。原权会里一些精英骨干慢慢流失,胡德夫慢慢变成孤家寡人。
1999年,台湾“9·21地震”,胡德夫再次四处奔走。但由此看见更多的私欲和权力斗争,让他心灰意冷。2000年,原住民权益促进会宣告解散,胡德夫全身而退。
之后,胡德夫在一次酒吧演出中认识了熊儒贤,这位曾在魔岩唱片任制作人的音乐人被胡德夫的音乐深深打动,当时她正在筹组野火乐集,就邀请他参加这个音乐人的集合,把自己活着的声音留下一个记录。
“我是不在乎出不出唱片的,当时他们只是想把我的歌都整理出来,给后人留下一个记录。”胡德夫说,他将会继续歌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