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死的中国人

　　俞悦／文

　　我们单元的门厅，近来总是有一股浓重的烟味。那味道扑面而来，就像有谁把一个堆满了陈年烟头的烟灰缸，直接扣你脸上。门厅是公共场所，这无疑是一桩严重损害公共利益的事件。

　　于是广大业主自发行动起来，终于捉到了肇事者———一楼电梯旁那家住户的男主人。那名男子睁着无辜的双眼，看着大家说：“没办法，家里有小孩子，不能抽烟啊。”在场的众人中，也有不少的烟民，想想该老兄整个冬天蹲在冰窖一般的门厅里抽烟，本来是要兴师问罪的，不免动了恻隐之心，纷纷劝道：“不如戒了吧。”

　　那位老兄忽然悲愤起来：“谁不想戒啊？”原本一场关于环保和公德问题的讨伐，最终演变成戒烟研讨会。大家献计献策，向他推荐戒烟的妙方。

　　在中国，人们正以和抽烟一样执着激情，采取戒烟的行动。我的一位朋友说：“戒烟恐怕是世界上最容易开始的事了，我已经戒了100次了。”当然，他还需要戒第101次。吸烟危害健康的各种传说在烟民中广泛流传，问题的严重性早已不限于它是否危害健康，而是事关生死的大事。

　　没有人不怕死，所以没有人不想戒烟。

　　但是，这件事情的结果是，在中国，正有一项“事业”正依附于在烟草工业上，并迅速发展， 我的一位朋友把这项新兴的而且必将大有“钱途”的“事业”，称为“戒烟工业”。各种各样的戒烟方法、工具和药品，凭借着关于戒烟功效的多种神奇传说迅速流行。

　　比如有段时间，去参加某个会议，会议室是规定禁烟的，但你会惊奇地发现很多人从衣兜里摸出一支又细又长貌似雪茄的东西来，叼着猛吸。抽上一口，烟头上有红光闪烁，也有缭绕的烟气徐徐升起。千万不要以为这些先生们不讲公德，据说这是一种神奇的新产品———闪亮的是灯泡，而冒出的烟，却并非烟草之“烟”。此工具据说售价昂贵。这个景象现在已经很少见到了，据抽过此烟的朋友说，他们一方面抽着假烟，同时仍然忍不住要抽真烟，算起来真是多了一层麻烦。

　　戒烟为何如此之困难？这固然是因为人们普遍可以理解的人性之弱点，但也许还有一个原因，是中国所独有的。———那就是，死亡不能吓倒此刻的中国人。

　　对此刻的中国人来说，死亡属于未来，而我们只关心现在。道理我们都是懂得的，但是我们就是无法付诸行动。就像我们知道，把河水污染掉，将会败坏子孙的未来，但这并不能阻止我们在此刻尽快地赚钱，把脏水倒进河里；同样，我们知道香烟污染我们的肺，败坏我们的将来，但这也不能阻挡我们在此刻享受它带来的慰籍。

　　———据说，这几天沙尘暴将再度眷顾北京。今天，我回家的时候，看见一楼家的男主人，正蹲在楼门外抽烟。由于邻居的抗议和物业的干涉，他只能转移“战场”。

　　他蹲在那里，烟头在风中明灭。我觉得，他是可怜的，也是英勇的。他可怜，英勇，而且孤独。

　　俞悦：英国《金融时报》特约撰稿人。曾经参与创办《经济观察报》，时任《生活方式》主编，曾任《外滩画报》主笔等职，国际航空报社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