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凯：拨开战国四公子的浮名

　　□孙凯

　　作为几乎齐名的战国四公子，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在那个年代可谓出尽风头。

　　这种“君”的实质相当于后来的诸侯、王爷，有封地，可世袭，自己也立太子。能有这样的权位，又能轰轰烈烈地做些事情，固然是因为这四位都属才具过人的人中人杰，但另一方面，也因为他们的血缘。赵国的谋士公孙龙曾在一次对话中对平原君赵胜说：国君任用您担任赵国宰相，并不是因为您的智慧才能是赵国独一无二别人没有的；划出东武城封赐给您，也不是因为您做出了有功劳的事情，只是由于您是国君近亲的缘故啊(《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这个血缘因素对四位公子都适用。

　　拨开四位公子流传至今的盛名，看看他们当年的言行举止，以仁、智、爱国、忠君几项标准检验一下，颇多不堪。

　　以仁而论，孟尝君田文经过赵国，平原君以贵客相待。赵国人听说天下闻名的贤能之士孟尝君来了，就纷纷跑来追星，见了明星田文后却大失所望，说：以为孟尝君是个魁梧的大丈夫，原来竟是个瘦小的男人。这些追星族没生在21世纪这个好时候，不能像现在的人们这样，见了明星感觉不好可以回家上网发帖，只能当面感慨。这就让孟尝君恼羞成怒。和他随行的门客一起拔剑跳下车来，噌噌噌砍杀了几百人，毁了一个县才离去。要在今天，这可能是会引起

　　以智而论，秦国为了得到韩国上党一带的17座城，费心费力地把上党和韩国本土隔断。韩国为了不让秦国如意，就嫁祸给赵国，说愿意把17座城献给赵国。平阳君赵豹坚决反对，说：秦国付出了辛劳而赵国却白白得利，即使强国大国也不能随意从小国弱国那里得利，小国弱国反倒能从强国大国那里得利吗？这是韩国嫁祸给赵国。可平原君赵胜等人说：出动百万大军打一年也得不到一座城，如今白白得到17座城邑，这么大的便宜，不能丢掉。赵胜亲自去接受了上党。可一反手，被恼羞成怒的秦国大军打得几乎亡国，40万精壮男人被活埋，首都被围困。虽然千乞百求，说动他的朋友兼内弟信陵君魏无忌、春申君黄歇率军来解了围，但这个决策失误的责任是推托不了的。

　　以爱国而论，因是齐国王族而得以世袭受封万户于薛邑、并数相齐国的田文，在失意时为了个人私利，竟然给秦国丞相魏冉写信，诱骗他劝说秦王攻打齐国，说：齐国如被攻破，我会设法请求秦王把所得的齐国土地封给您。当齐湣王灭掉了宋国，打算除掉孟尝君时，田文跑到魏国做宰相，联合秦国、赵国，帮助燕国攻打并战胜了他的祖国齐国。他去世后几个儿子争着继承爵位时，被齐、魏两国联合起来共同灭掉了薛邑。

　　以忠君而言，作为楚考烈王最知心重用的第一心腹重臣，春申君黄歇竟然与他人密谋把已怀了自己骨血的女人骗呈给考烈王，以图将来篡位。下作无耻，匪夷所思。

　　在战国四公子中，太史公评价最高的是信陵君魏无忌。平心而论，四公子中，胸怀、胆识最出色的的确是魏无忌，他的仁爱宽厚礼贤下士，凝聚了大量豪杰。古往今来，总有人感慨魏王没有放手任用魏无忌，致他郁郁而终，但从魏王的角度来看一看魏无忌的作为，不能不有别的解读。

　　魏无忌同魏王一起下棋，北边边境传来警报，说赵国军队将攻进边境。魏王立即要召集大臣们商议对策。魏无忌说：没事没事，是赵王打猎罢了，然后继续下棋。可是魏王非常惊恐。过了一会儿，又从北边传来消息说：是赵王打猎罢了，不是进犯边境。魏王大惊而问，魏无忌才回答说：自己手下的人能探到赵王身边的事儿。太史公在叙述到这里的时候说：从此以后，魏王畏惧公子贤能，不敢任用公子处理国家大事。

　　那是当然！谁在魏王那个位置，也不敢任用他。想想看：你魏无忌建立起了那么神奇的间谍网，不为国家所用，而成为你自己的工具。第一手的机密情报你不呈给国家的第一领导者，便于他做重大决策，而是垄断在你自己手里，来显示你的从容镇定，呵呵，谁在魏王那个位置会不害怕？会不来气？

　　再看，魏王的第一宠妃如姬的父亲被人害了，如姬一心要报仇雪恨。可整个国家的司法机器全力转了3年，找不到这个仇人。如姬就对魏无忌哭诉，魏无忌派门客斩了那个仇人的头，恭敬地献给如姬。如姬因此而愿为魏无忌效命而死。天哪！一国之君办不了的事儿魏无忌随便就能办了，国君身边的第一宠妃时刻愿为魏无忌效命而死，这怎能不让魏王又郁闷又害怕。

　　再看，魏无忌让如姬从魏王身边盗走了兵符，又让袖藏40斤重铁锤的屠夫朱亥一锤打死了魏军大将晋鄙，夺军退秦，救了赵国。此举究竟是为了魏国的利益呢？还是为了自己姐夫赵声的面子？还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亦是见仁见智的事情。要怪只能怪魏无忌没有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在最恰当的地方。否则按理想状态，魏无忌是六国合纵联盟最合适的约长，如果他来主约，应比书生苏秦成就大得多。

　　今天来看几位公子养士的方式，确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一种特殊形态。公子们有钱、有地位，没实权，农业社会的经济又吸纳、消化不了那么多学了千奇百怪的知识和技能的。双方就这样聚在一起了。大家能平等地一起吃喝、一起讨论问题，公子有任务时大家各显其能，助其成功。说是个研究所吧？没见出什么研究成果，那个年代的大思想家也都没出在公子们的门客中———后来吕不韦的养士方式倒行，出了《吕氏春秋》，还出了个李斯。

　　所以我偏向于认定其为一种类似黑社会的帮会组织。

　　孙凯 著名媒体人士，曾任中国青年报记者部主任等职，现任《瞭望东方周刊》副总编辑，国际航空报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