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凯：君主立宪的昙花一现

　　□孙凯

　　共和这个词儿，最早出现于周王朝。那么多年以前这一王朝内部自我修正错误、拯救危机的举措，愈久愈闪现出政治智慧和制度创新的光芒。

　　在夏、商、周三个朝代里，作为家族企业董事长的君王，和具体操持政务的总经理———也就是首辅大臣，都有过矛盾空前激化的事例。共同的一点是：事情的起因都不是总经理心怀叵测欲贪占公司权益，而是董事长人格分裂或年幼无知，导致或可能导致整个公司市场萎缩、面临倒闭危险，总经理及其他董事会成员从公司整体利益着手，剥夺董事长的权力。但并不危及其家族对公司的控股地位。

　　夏朝开张伊始，启帝逝世后，儿子太康帝继位。这哥们儿只喜欢打猎、游玩，不坐班，不理政事，结果被羿放逐。直到他多年后死去，他的弟弟中康才继位，成为中康帝。太康的五个弟弟曾在洛水北岸等待他没有等到，作了《五子之歌》(《史记·夏本纪》)———闻一多后来做《七子之歌》，大约是受这个启发？

　　商王朝建立后，刚传到第三任、就是成汤的嫡长孙太甲这里，就出现了问题。太甲帝刚刚继位没多久，前任董事长任用的总经理伊尹就看出太甲这个董事长不是块好料，写了《伊训》、《肆命》、《徂后》三篇文章来谏训太甲。

　　董事长太甲干了3年，昏乱暴虐，整个公司被他搞得危机四伏。总经理伊尹一看不行，就把太甲流放到他爷爷汤的埋葬地桐宫。然后自己代行董事长及总经理的所有权力。主持国事，朝会诸侯，一干就是3年。3年后，在桐宫的太甲确有悔过自责、重新向善的表示，伊尹就又迎他回来，把政权交还给他。重新掌权的太甲帝确实一改前非，于是诸侯归服，百姓也得以安宁。伊尹就又作了《太甲训》三篇赞扬太甲，称他为太宗(《史记·殷本纪》)。

　　周朝的事情就更复杂些了，最经典的案例是周厉王被逐。厉王在位，贪财好利，亲近奸佞。他一口气干了30多年，越来越暴虐无道。老百姓都开始公开议论他的过失。厉王一怒之下，任用一个卫国的巫师来管制舆论，管制方法是极其残暴的，就是偷偷监视，发现乱谈公司事务的人就向厉王报告，然后抓起来杀掉。几年后，国人没有谁再敢开口说话，路上相见也只能互递眼色示意。厉王非常高兴。

　　召公这时跟他说了一段流传甚广的名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水蓄积多了，一旦决口，伤害人一定会多；不让民众说话，道理也是一样。所以，天子治理国政，使公卿以下直到列士都要献讽喻朝政得失的诗篇，盲人乐师要献反映民情的乐曲，史官要献可资借鉴的史书，乐师之长要献箴戒之言，由一些盲乐师诵读公卿列士所献的诗，由另一些盲乐师诵读箴戒之言，百官可以直接进谏言，平民可以把想法辗转上达天子，近臣要进行规谏，同宗亲属要补察过失，乐师、太史要负责教诲，师、傅等年长者要经常告诫，然后由天子斟酌而行，所以事情做起来很顺当。民众把话从嘴里说出来了，政事哪些好哪些坏也就可以看出来了。如果堵住他们的嘴巴，那能维持多久呢！”

　　厉王听不进去这个劝阻。国人憋了3年后，就一起造反。厉王逃到彘那个地方住了下来。召公、周公两位总经理、副总经理共理朝政，号称“共和”。一共和就共了14年(《史记·周本纪》)。

　　“共和”14年时，厉王死于彘，名义上的董事长没了，召公、周公共理朝政名不正，言不顺了。大约那时人们的共识还到不了制定宪法来约束一切、通过选举来建立行政首长的进入和退出机制的地步；大约在当时人们的共识里，天下还是董事长他家的，其他人只是打工的。结果是召公、周公两位忠臣扶立被召公以他儿子的命换下并在自己家中养大的厉王的儿子———太子静为王，就是周宣王。14年的“共和”期结束。

　　在这3段历史里，都出现了董事长即君王保有名份，但具体行政权力掌握在总经理手中的事情。这几乎已经是君主立宪制的萌芽了，尤其是召公、周公“共和”的14年。

　　从这14年的情况来看，周王朝的权力正当性仍在，包括召公、周公在内的民众对周王朝的认同度仍非常高。民主思想已经非常成熟，基本的民主制度已经存在———如召公向周厉王的谏言所述。民众整体民主素质很高，如从开始的议论国事，到后来联合起来驱逐周厉王。如果向前再跨一步，就可能进入君主立宪这样一个全新的历史阶段。那意义和可能产生的推动历史发展的能量，不知今天该怎么估价了。

　　呵呵！今天这样来做事后诸葛亮，做这样的假设，可能是可笑的。那样的局面没有出现，可能是那时人们的思想阶段还难以超越？可能是因为那时还没有出现现代传媒？在夏、商、周之后，王权越来越被尊崇得至高无上、丝毫不可侵犯。在一个王朝内部通过平和或极端的方式修正错误、调适政策的可能性越来越小。管理层与董事长的地位差异越来越大。要么俯首帖耳、循规蹈矩，要么揭竿而起，推翻现王朝建立新王朝，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就这样上演了一个个神似的轮回。像夏、商、周时这样，总经理流放了董事长，数年后再让权给他或他的儿子，最后又能保住性命不被杀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孙凯 著名媒体人士，曾任中国青年报记者部主任等职，现任《瞭望东方周刊》副总编辑，国际航空报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