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美丽进行到底吗

　　文/陈晓明

　　最近，国际知名化妆品牌在中国市场上遭遇信誉危机，先是日本宝洁公司的SK-II被查出含有超量的铬和钕，近几日又传出倩碧、兰蔻、迪奥、雅诗兰黛四大知名品牌化妆品也被卷入风波，其六种粉饼含有的铬、钕等违禁物质被香港标准及鉴定中心查出。有人说，SK-II不过是中日政治较量以及贸易战的垫脚石而已，这种说法可能不妥。现在美国和欧盟的大公司也被卷入，而且是在香港做的检测，难道说这又与欧盟美国贸易战有关？以现在的情形看来，价格高昂的国际知名品牌并不一定靠得住，看来不少消费者当初是花了大把的冤枉钱。

　　国际知名品牌的化妆品动辄一小瓶就上千元，真难以理解那些小姐女士何以如此慷慨大方。有些未必是富姐阔太，不过普通工薪阶层，宁可省了几顿饭菜，也不惜重金买那些高档化妆品，似乎那就是精神食粮，就是信心的保障，就是幸福的靠山。也许根源在于，“美丽”在这个时代所具有的超凡的价值。只要变得更美丽，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

　　美丽何以如此重要？何以其价值越来越重大？想想很久以前，妇女同志就是扎一根红头绳也未尝不动人。20世纪80年代中国进入改革开放时代，历经思想文化斗争的风风雨雨，关于美的争论就是一个重要话题。回过头来很难理解，20世纪80年代初最热的学科是美学。李泽厚先生当年的一个晦涩拗口的美学定义“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就让无数的青年男女顶礼膜拜。然而，思想界的争论是非未定，中国的经济已经刹不住车，其高速的发展把中国社会推向了小康富裕的时代。谁想到，90年代中国也有小资、也有中产阶级。现在的思想意识形态争论已经毫无必要，消费社会迅速来临，

房地产和汽车居然已经成为国民经济支柱产业，而奢侈品消费也堂而皇之地高速增长。据有关方面统计，2005年全年中国国内的化妆品销售额超过680亿元，较2004年增长约18%。随着中国人消费水平的升级，今后几年化妆品市场的销售额至少将以年平均13%以上的速度增长，这种增长幅度显然大于经济速度；预计到2008年，中国化妆品市场销售总额可达到800亿元左右。国内产商与国际产商的角逐之激烈也可想而知。

　　据研究人员估计，中国奢侈品消费者是世界第三大奢侈品消费群，2004年中国消费群就占到世界奢侈品行业总销售额(预计)的12%左右，预计到2008年，要达到20%，直追世界第一奢侈品消费大国日本41%的份额。当然，这里的奢侈品并不只是指化妆品，还有其他的珠宝首饰，时装名表等等项目。但这些奢侈品无疑是高消费。“消费”(consume)这一概念，其原意就是挥霍浪费、用尽耗光的意思。市场经济生产过剩就要靠消费，只有消费动力，需求旺盛，过剩的生产才能转化为经济价值。要把过剩过度的生产消费掉，那就要靠想象，靠无止境的心理需求。很显然，“美丽”就这样成为消费社会的消费动力。把“美丽”提升到神化的高度，形成一种时尚潮流，一种人人争相模仿攀比的生活方式，那它所带动的消费将是无止境的。

　　如果要追究“美丽”何以会成为消费社会的消费动力，那是一部书都写不完的话题。女权主义者会说，那是因为男人掌权，有钱有势，男人好色喜欢美女，致使广大妇女同志不得不把自己打扮得美丽妖娆。人类学家会说，那是女人的天性，女人天生爱美，妇女一旦获得解放，那也是美学的解放。哲学史家会说，现代以来的激进思想家就渴望用艺术审美代替哲学思想，艺术审美应该成为认知世界的最理想方式。如此说来，生产和消费“美”也是现代社会发展的必然，也让思想家们的预期得以实现。当然，到了后现代时代，消费就成为社会生活的主导内容，日常生活都转向审美化。就是日用品也包装得愈来愈精美，我们所有的吃穿住行都围绕“审美”进行，后现代社会就是将“审美”进行到底。房子越盖越漂亮，车越造越新奇，至于时装节、

美食节、影视、演艺、广告业以及最为激动人心的选美大赛……等等，这些越来越成为社会生活的主导内容。以至于法国人鲍德里亚甚至认为，我们现在的生活世界是完全符号化了，我们生活在符号中，现实比虚构更加神奇，对美的无尽需要的想象使我们的生活现实被重新虚构。现在，在中国的大城市，只要走进大型商场，底层总是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和珠宝首饰，似乎时刻在提醒人们，生活就是为了美丽，为了美丽生活吧，为了美丽消费吧。这使美可以焕发出无穷无尽的能量，召唤人们生产和消费，市场经济可以从美那里获得无尽的生产灵感和动力。

　　人类不只追求美，还追求完美，实用总是有界线的，总是可以相对满意；而美是无限的，美永远不完美，完美是无限的，这就是使人们对美的消费和想象是无限的。美在哪里？美有标准吗？美如此感性，如此具体，又如此不可确定，它是一种召唤，一种想象和向往。美如此成为现代社会生活的中心，这也使当代消费生活变得同样不确定，仿佛生活于虚幻之中，生活于太虚幻境。一切如此美丽，又如此不真实。美已经完全压倒了真实，遮蔽了真实，“美”真的可以引领我们的生活走向更“美好”吗？我们是不是要反思一下美？

　　(作者系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