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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则徐与文化安全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9月24日 18:07 经济观察报
雷颐 1839年9月初,“虎门销烟”已近三月。三个月来,由于英方不甘就此停止贩卖鸦片,中英矛盾日益尖锐,武装冲突一触即发。负责禁烟的钦差大臣林则徐身处“第一线”,对此感受更深,自然不敢掉以轻心。他与两广总督邓廷桢联名给道光帝上了一道奏折,提出:“窃思鸦片必要清源而边衅亦不容轻启,是以兼筹并顾,随时密察夷情,乃知边衅之有无,惟视宽严之当否。” 对有可能发生的“边衅”,他颇为乐观地认为中国肯定能够取胜,其主要原因是:“夷兵除枪炮外,击刺俱非所娴,而其腿足裹缠,结束紧密,屈伸皆所不便,若至岸上更无能为,是其强非不可制也。”近1年后,1840年8月初,此时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已经两月,浙江定海已被英军攻陷。一直在广东紧张备战的林则徐忧心如焚,再次上折,为收复定海出谋划策。他提出可以利用乡井平民打败英军,收复定海。但他的主要理由仍是英军仅持船坚炮利,而“一至岸上,则该夷无他技能,且其浑身裹缠,腰腿僵硬,一仆不能复起,不独一兵可手刃数夷,即乡井平民,亦尽足以制其死命”。看来,在相当长时间内,林则徐对英国人“腰腿僵硬”、“屈伸皆所不便”因而“一仆不能复起”这一点深信不疑。 之所以会有“英夷”腿不能屈竟至“一仆不能复起”之说,盖源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英使马戛而尼来华,以向乾隆祝寿为名想行通商之实,终因不愿行跪拜之礼而不欢而散之事。对一向认为中国是“天下之中”、“番邦”不是“狄”就是“夷”,再不就是“戎”或“蛮”,中国皇帝是“天之骄子”当然是“天下共主”的“华夏”臣民来说,无论什么人都应向皇帝下跪,不愿向皇帝下跪确实难以理解。合理的解释只能是,这些“英夷”不是“不愿”向中国皇帝下跪,而是因为他们膝盖压根就不会弯曲,所以“不能”下跪。半个世纪以来,此说流传甚广,林则徐也明显受此影响。在同代人、尤其是在同时代官员中,林则徐确是对“外面的世界”最为了解之人,倘不能不受此影响,说明当时举国上下对“世界”的认识水平。不过,林则徐毕竟识见过人,认为“英夷”腿不能弯曲并非天生如此,而是因其“浑身裹缠”、“腿足裹缠”。不过,他毕竟深感对外了解不多,迫切需要了解外情,对“沿海文武大员并不谙诸夷情,震于英吉利之名,而实不知来历”之状况大为焦虑,所以,他南下时就带一位在“理藩院”任事、曾在印度受过教育因此会英文的老人随行。到广州后,他又将几名会英语的华侨、澳门教会学校学生招入己幕,在行辕翻译西方书报,了解“夷情”。今天看来,这是最正常之举,但在当时却饱受非议。因为那些人的职业如洋行买办、引水、通事等在当时是为人不耻的卑微行当,社会地位极低;尤其是他们不是曾经学过“夷文”就是曾经“事夷”,在当时几被目为“汉奸”。堂堂钦差竟将这等人招致幕中,确难为世人所理解。 与“夷”接触越多,越感对其了解不够。林则徐对外部世界的历史、地理、制造等各方面的兴趣渐渐越来越浓,或许,他已隐约感觉到这比鸦片更重要。他令人将1836年英国出版的《中国人》译成中文,名为《华事夷言》,成为了解“夷情”的重要文献。令人更为诧异而且今天更应该重视的是,林则徐“居然”开始注意到“国际法”,在1839年7月组织了对瑞士法学家滑达尔(Vattel,Emericide)的国际法著作《各国律例》的翻译。虽然他仍然不曾也不可能放弃中国是“天下之中”、“天朝上国”的观念,仅仅是从对夷斗争策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角度翻译、利用“国际法”的,但这毕竟是中国注意到“国际规则”、与“国际接轨”、开始放弃“天朝”规则而进入“国际社会”的开始!意义确实重大。1839年底,林则徐又开始组织翻译英国人慕瑞(Hugh Murray)1836年在伦敦出版的《世界地理大全》,译名为《四洲志》。此书介绍了关于世界几大洲的新知,对近代中国“走向世界”起了重要的启蒙作用。同时,为了克敌制胜,林则徐还组织编译了有关西方近代船舰、火炮的资料,并试图“师夷”仿造。 1841年夏秋,已被革职遣戍新疆伊犁的林则徐路过镇江,与好友魏源同宿一室,对榻畅谈。林则徐将《四洲志》等编译的有关外夷资料交给魏源,嘱其编撰成书。魏源不负重托,于《南京条约》订立后不久整理成《海国图志》出版。 秉承林则徐旨意的《海国图志》不仅是当时最为详尽介绍各国之书,使国人眼界大开,更重要的是提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重要思想。“师夷长技以制夷”今日看来是最平常不过的思想,在当时却被认为是“溃夷夏之防”甚至是“以夷变夏”的违禁背俗之作、惊世骇俗之论,受到时论的猛烈抨击,成为“众矢之的”。所谓“溃夷夏之防”就是说“华夏”文华与“狄夷”文化间有一道“防线”,林则徐、魏源等使这条防线“溃败”,就是“破坏中国的文化安全”,最终会导致中国被“夷化”。在这种道德严责面前,林、魏的“师夷制夷”之说“举世讳言之”。林则徐因主战获罪,朝野均有不少人对他深表同情、甚至敢于为其鸣不平,但是愿意或敢为他负上“溃夷夏之防”之罪责而辩解者实在是少而又少,这顶帽子委实可怕。例如,广州士绅梁廷楠是当时极少数对西方有所了解之人,林则徐到广州后曾慕名亲访,咨以战守之事,他也积极参与禁烟活动并发动当地士绅支持,在许多方面都与林、魏一致。然而,他也批评“师夷”之说是丧失国家体统的奇耻大辱:“既资其力,又师其能,延其人而受其学,失体孰甚”;“反求胜夷之道于夷也,古今无是理也”。不知梁氏的批评是出于外在的巨大压力表明自己要与林、魏“破坏中国文化安全”之罪划清界限,还是内心确实如此认为,但无论哪种情况,都反映出了“师夷”之说面对的巨大压力和孤立无援之境。 从此以后,“溃夷夏之防”、“破坏文化安全”就像一个巨大的阴影,阻碍着自林则徐开其端的近代中国的变革。近代中国的种种不幸,清王朝的最终灭亡,都与此大有关系。 来源:经济观察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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