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失而乞诸野

　　文/济 宽

　　据说前两年，韩国就试图要把端午节作为他们的文化传统项目单独申报世界文化遗产。中国方面惊诧之余，被迫做出反应，着实忙乎了一阵。后来好像是决定由两国共同申报了。最近，中国境内最受外国游客青睐的家电产品——DVD影碟机的制造行业里哀鸿遍野，国外企业征收专利使用费的大手一直伸到了国内各个生产厂家的鼻子底下。或许有一天，谁也 不再生产这替他人做嫁衣裳的东西，中国人就使不上影碟机了。

　　这是不能回避、也无法回避的现实。肉痛之余，应该多做一点风物长宜放眼量的事情吧。

　　前不久偶然看到NHK(日本广播协会)的一个夜间节目，介绍日本最有名的饺子店。这个电视栏目本身不很有名，内容是聊着天来介绍吃喝玩乐的窍门，星期三晚上10点到11点播出，观众对象一般是家庭主妇、刚喝完酒回家的公司职员，还有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像我这种早睡早起的准军事生活者，属于碰巧撞上。当时听到的第一句词儿，就让我深深感到被“意外”捅到了腰眼上。

　　“……这个汤要熬整整八个小时。然后用来和馅。”

　　荧屏里嘉宾席中惊叹四起。我也大吃一惊。眼看那汤晶莹透亮，厚润醇浓，是地道的高汤。用它来和馅，那可是下了真功夫啊！

　　接下来介绍怎样和馅儿。材料是肉末、鲜虾仁、葱等，国人早已见惯，倒不稀罕。稀罕的是和馅儿的容器：一个直径两尺的大盘子！更稀罕的是和馅儿的手法：放进去的材料量只够盖住盘底，然后像摊煎饼一样，用手快速抹开，贴盘底划着大圈搓和。搓的时候五指撑开，用的是掌肚和指肚。主持人说，这么做便于让空气充分进入馅儿里。——难道氧气、氮气、二氧化碳都成了调料？饺子馅儿里居然有了碳酸饮料的创意！和得差不多了，再加入韭菜末。却不是搓，拌拌匀而已，其中奥妙，主持人没谈。

　　然后是饺子皮。主持人随手拿起一张擀好的皮，往两边一拉，立刻变成一块宽约三指，长达40公分的薄面片。望着那几乎透明了却没有一个锯齿口的面片，我再一次被“意外”重重地捅到了腰眼上。主持人一松手，面片就缩了回去，依旧是一张圆圆的饺子皮！这样的面是用中力粉、强力粉、食盐、水等搭配而成。

　　饺子包好后，立刻放到零下40度的冰柜里，使每个饺子几乎在一瞬之间就冻上了。如此可以充分保持饺子皮里的水分。

　　要吃的时候，直接放入沸腾的大型开水锅里，煮5分钟后起锅，不必在煮的过程中看锅添凉水。

　　装盘上桌后的饺子，一个个像玉雕的一样漂亮。至于味道，可想而知。

　　在此不厌其烦地介绍一个日本饺子店的饺子，不是为了夸它的味道。——动不动杞人忧天、爱管闲事的我，当晚几乎彻夜不眠。为的是发现了人家做起饺子来步骤异常清楚，数据明确无误，几乎可以用来编制程序进行标准化、大规模的流水线生产了！

　　当中国人还在津津乐道于一家饺子一个味，出了这门没处找的经营方式时，如果——目前还是如果——那家日本饺子店的老板注册了

商标，申请了配方、工艺、包装等专利，到中国各地设厂生产。然后把这样的饺子投入市场，只怕全中国有一大半人都不会再自己包饺子了。那时候，中国人一到过年，家家都要向这个日本饺子店交纳“专利使用费”吧。过自己老祖宗传下来的春节，花钱吃外国专利的饺子，就算可以拿“洋为中用”来安慰自己，狭隘的我却怎么想也不能安心。

　　传统里有很多食品，面条、面茶、面片儿、包子、饺子、粽子、煎饼、月饼、馅儿饼、元宵、汤圆、糍粑、窝头、春卷、麻花等等，经历了千百年的使用，磨练到返璞归真的程度。以至于我们司空见惯，整天看着它，吃着它，不觉得新鲜。如果对它们使上水磨工夫，好好琢磨个透，将简便易行的制作方法分段提炼、精益求精，转化成科学的、实用的，并且是品牌化、标准化、专利化的工艺，就形成一个能产生高附加值的知识产品。到它们行销世界之日，麻雀变凤凰，灰姑娘成王妃，中国文化随种种

美食自然而然地、堂而皇之地走进世界各国亿万家庭，那时或许就不用靠同胞辛辛苦苦，飘洋过海，打工攒钱，开小饭馆去弘扬传播了。

　　如今的时代，各国都在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

知识产权领域里狼烟四起。开发新大陆、拓占殖民地、瓜分势力区等数百年前发生在地球空间里的事情，正在知识和专利世界里重演。这里是无形的战场，看不到流血，因为处处有吸血的。赢者财源滚滚，荣耀加身，收益50年不变；输者痛失祖产，含羞忍辱，子孙八代难翻身。

　　那么，不妨想想咱们自己有什么传家宝贝还没有保护和开发吧。有很多似乎是不言而喻的东西，在当今世界里，却很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言之喻之。莫等闲让人家赶到了咱前头，就像面条儿已成方便面那样；哪天中国人每吃一个饺子或包子就要交一毛钱给东洋人或西洋人，那日子可叫人怎么过？孔子当年曾忧虑礼失而求诸野，若是活到今天，恐怕就该忧虑食失而乞诸野了吧。(作者系旅日华人、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