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荒诞派戏剧大师贝克特诞辰100周年。目前各种形式繁多、规模不等的纪念活动正在世界各地同步进行着。
其身后喧嚷与贝克特生前对媒体及公众的疏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许在贝克特看来,这样的纪念活动本身就是一幕荒诞戏剧,它已经背离了自己多次对媒体“与其用显微镜来观察我的生活,不如用它来观察我的作品”的诚恳请求。
□ 谷禾
4月13日,世界在一片喧闹中迎来了上个世纪最伟大的戏剧家、荒诞派戏剧大师、196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萨缪尔。贝克特的百岁诞辰。
在贝克特的祖国爱尔兰,以政府为主导的“贝克特百岁节”大型纪念活动已经隆重开幕。作为活动的一部分,著名的大门剧院将陆续上演包括《等待戈多》在内的贝克特近十部经典剧作。贝克特当年求学的都柏林三一学院也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众多学者。
在万里之外的中国上海,四台剧目和一系列专题讲座共同构成了为期两周的纪念活动。台北当代传奇剧场带来了京剧《等待戈多》,爱尔兰盖尔剧团带来了根据贝克特小说改编的话剧《莫洛依》,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终局》也在此次活动中重演。湖南文艺出版社推出的五卷本中文版《贝克特选集》也摆上了各地书店的书架。
同时,各种形式繁多、规模不等的纪念活动也正在世界各地同步进行着。其身后喧嚷与贝克特生前对媒体及公众的疏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许在贝克特看来,这样的纪念活动本身就是一幕荒诞戏剧,它已经背离了自己多次对媒体“与其用显微镜来观察我的生活,不如用它来观察我的作品”的诚恳请求。
都柏林的天才自恋狂
萨缪尔。贝克特无疑是20世纪文坛和戏剧界的巨擘。他最重要的作品包括《等待戈多》、《终局》、《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快乐时光》等戏剧和小说三部曲《莫洛依》、《马隆纳之死》和《无名者》。就在世时的知名度而言,很少有作家可以与贝克特并驾齐驱。
一百年前的4月13日,贝克特出生于都柏林郊区一座名叫库尔俊纳的都铎王室家族。在孩提时代和中小学期间,贝克特没显露出日后的博学和驾驭语言的天分。直到后来就读于著名的三一学院,师从拉德默斯。布朗攻读现代语言,这方面的卓越才华才显露无遗。
青年时期,贝克特的聪明和自恋远远都超过了三一学院的大多数同龄人。但这种优越感很快就使他感受到了某种“可怕的生理症状”。“多年来,我一直闷闷不乐,其实我是有意这么做的,尤其中学毕业进入了都柏林三一学院之后。我越来越封闭,越来越不容易接受他人,而且越来越瞧不起别人,甚至瞧不起自己。如果心灵中没有闪现过死亡的恐惧的话,那么时至今日,我一定还沉醉在灯红酒绿之中,一定还目中无人,终日无所事事,因为我觉得自己太优秀了,优秀得别无选择了。”这段自我剖析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1928年,贝克特来到巴黎高等师范学校任教,在这里开始了与文学巨匠詹姆斯。乔伊斯的交往并深受其影响。1938年,贝克特在巴黎街头被一个男妓捅了一刀,刀锋离心脏只差了一丁点儿,只要再往里捅一英寸,也许晚些时候出版的小说《莫菲》就要加上“贝克特遗著”的字样,而且也不会有《等待戈多》等名作了。这次九死一生的经历彻底改变了贝克特的生活态度。二战期间,贝克特参加了巴黎的抵抗组织“格洛里亚”。后因叛徒出卖,组织遭到敌人的破坏,贝克特和他未来的妻子苏珊娜闻讯逃了出来。他们东躲西藏,或栖身小旅馆,或睡在谷仓、庭院和水渠中,或在路上奔波,历尽艰险。直到战争几近结束,他们才穿越饱受战火摧残的法国全境,回到巴黎。他所经历的这一系列事件极大地震撼了他。
另一个决定贝克特一生的事件发生在战后。1945年,他在圣洛的一家爱尔兰红十字医院工作期间,亲眼目睹了真正的毁灭、摧残和痛苦:美好的家园在枪林弹雨中化为了瓦砾;个人财产化为了灰烬;所谓的医院只不过是搭建在一堆尘土之上的临时诊所;整个病房里都是身患肺结核的病人。贝克特不顾自身的痛苦,尽其所能地帮助那些更不幸的人们。
战争的磨练和有效的心理治疗使贝克特渐渐摒弃了那种张狂和自我陶醉的年轻心态,让他从一个张狂的自恋者转向了一个博爱者。《等待戈多》等多部作品的风靡世界给贝克特带来了可观的版税,许多人因此都获得了他的慷慨资助。
从《普通女人梦》到《终局》的文学传奇
“二战对贝克特的影响既不是战争的实际意义,也不是前线战事或他曾参加的抵抗运动组织,而在于重返和平后的种种:撕开地狱的帷幕,可怕地展露出人性在强制命令下服从的本能已达到了非人道的堕落的程度,以及人性如何在这场掠夺下依然能残存不灭(诺贝尔奖授奖辞)。”经历过战争的动乱后,贝克特开始创作第一部法语小说《梅西埃与卡米埃》,随后十年里,他写出了三部曲巨著《莫洛伊》、《马隆纳之死》和《无名者》,《等待戈多》等剧本也得以公演。这些作品从根本上奠定了他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
贝克特于1948年创作的《等待戈多》被誉为最有代表性的荒诞派戏剧作品。在这部两幕剧的第一幕里,主人公流浪汉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基米尔出现的一条村路上,路上只有一棵光秃秃的树,要等待的戈多迟迟不到。无聊之极的两个人没话找话,胡乱交谈,没事找事,做出许多无聊的动作。等啊等啊,终于等来了一个男孩。他是戈多的使者,他告诉两个流浪汉,戈多今晚不来了,但明天晚上准来。第二幕仍是两个流浪汉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等待戈多,只是树上已经长出了几片叶子。为了打发烦躁与寂寞,他们继续说些无聊的话,做些荒唐可笑的动作。最后又等来了那个男孩,他告诉说今天戈多不会来了,但明天准来。
两幕戏时间、地点、结构等都极为相似,故事的结尾都又回到开始的地方。该剧突出表现了了生命的幻灭和生活无休止的循环。贝克特主张“只有没有情节,没有动作的艺术才算得上真正的艺术。”《等待戈多》的情节与动作都减到了极低的限度,没有通常的故事情节和戏剧冲突。从剧中看,戈多仅仅是支持两个流浪汉的微茫希望,是他们赖以生存下去的救命稻草:“戈多来了,咱们得救。”但戈多就是不来。在贝克特看来,人生就是这样,既难活,又难死;既充满希望,又无限绝望。苦苦地等待带来的是幻灭的结局,这是一幅多么残酷的人生图画啊。
贝克特试图以振聋发聩的表达使人们觉察这个世界的沮丧,现实的可笑、自我的分裂及无所不在的死亡怎样把人拖进了不可理喻的漩涡。他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个无聊的世界,而人就在其中慢慢耗掉了毫无意义的一生。
1956年,贝克特用法语写出了他个人最钟爱的另一部力作《终局》。这部戏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没有剧院愿意接受,也没有人愿意排它。贝克特再三游说,法国人罗杰。布林才答应出任该剧导演。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该剧法文版的首演是在英国伦敦的皇家花园剧院,而不是在它的诞生地法国。贝克特亲自完成的该剧英文版的荒诞成分更加浓郁。
贝克特因为“他那具有新奇形式的小说和戏剧作品使现代人从精神贫困中得到振奋”,而获得1969年的诺贝尔文学奖。瑞典学院常务理事卡尔。吉罗在授奖辞中不无幽默地说:“一份诺贝尔奖颁给了一个人,两种语言和第三个国家,而且是一个分裂的国家。”
“作家只是苹果核里的虫子”
中年以后的贝克特,性格渐趋平淡随和,但对艺术的要求却越来越苛刻。作为自己剧本的导演,贝克特竭尽全力使舞台形象接近于自己心中的形象。从他那些极具震撼力的舞台形象设计来看,作为“视觉艺术家”的贝克特在其塑造的舞台形象中,无不渗透着欧洲经典绘画大师们以及现当代艺术家们的双重影响。
60岁以后的贝克特之所以尝试自编自导,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它发现许多演出与他预想的目标相去甚远。迈克尔。黑尔德特是贝克特1967年在席勒剧院导演《终局》时的助手。他对黑尔德特说:“我看过了柏林首演版的剧照,每一个细节都错了,垃圾筒居然是分开的,观众们居然可以看见哈姆的脚就放在地上。”美国著名话剧导演艾伦。斯奈德在其自传中写道:“我记忆最深的就是,贝克特时不时地抓住我的手臂说:”全错了!全做错了!‘“
贝克特的每一部舞台剧他都至少导演过一次。直至80岁高龄,他的导演生涯才告结束。
贝克特很少谈论自己的作品,也从不接受记者的采访。他认为“作家只是苹果核里的虫子”。他在写给朋友的信中称:“人们小题大作,把我的生日庆典搞得像我的百年诞辰一样轰轰烈烈。我要在生日庆典隆重举行的那一天悄然离去。至于去哪里,我自己也不清楚。也许会去中国的长城吧!我要躲在长城背后,直到大浪淘尽为止。”
贝克特的生活观就像《等待戈多》里的波佐所说的那样,“他们两脚分开骑在坟墓上生产,光明转瞬即熄,接着又是一片黑暗”。他的文学生涯以及面对虚无所展示出的个人力量,实践了他的三部曲中最后的一段话:“一定要走下去,我走不动了,我还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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