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汉泽
初春,北京夹路的桃花已经开了,浊黄尘世里杂糅着一树树浅粉花朵。这种时令、地点,看昆曲《1699桃花扇》描述南朝风流,莫愁湖泛舟,感觉颇诡异。
我看的《桃花扇》是首场披露,领导同志也在,保利剧院在进门处特设了安检。看
完前三折,幕间休息时坐在后排的大批“关系票者”都跑了。我坐在最后一排心里挣扎良久,觉得全剧最出色的舞美和灯光设计都已看到,不知道这么杂乱的结构最终会指引向哪里。
幸好撑到第五折演完,个人对《桃花扇》的评分多出了一倍,最起码它给了我一个导演构建整体戏剧的初衷。
这两年遇到自己不够喜欢的作品,我经常会很由衷地夸人家工艺不错:比如《青红》的色调,比如《断臂山》的摄影,再比如《桃花扇》的舞美。大约人年纪略大尺度放宽松,另一方面可能也是逐渐想往圆滑发展的表现。
前日邀请了《桃花扇》导演田沁鑫和文学顾问余光中来做客,脑子里苦苦思索,怎样表达才能含蓄些。大概这努力还不是很成功吧,几乎冲口而出说,《牡丹亭》是乱世小儿女爱情,《桃花扇》是乱世文人买春团。
以前跟白先勇聊《牡丹亭》,他说杜、柳二人是古往今来中国文学史上唯一一个爱情故事。《牡丹亭》很例外地没有道路野合,没有陌下男女,两个年轻人因梦相爱得非常干净。用现代标准判断今人翻新的《桃花扇》,政治立意上拔高了,着意凸现出南朝战祸中的众生乱象,然而侯仍然不是一个可爱的男人,正如李香君与其说是可敬,更不如说是可畏。
虽然新版《1699桃花扇》处处自比《牡丹亭400年青春梦》,然而它的再创作与《牡丹亭》难度相当,筹备却仓猝得多。《牡丹亭》是54折减到27折,连演三天;《桃花扇》是44折减到6折,3个半小时时长;田沁鑫是话剧导演,感觉不像是昆曲惯家;余光中做文学顾问,他的中文底子咱不敢质疑,但是参与度一定不及白先勇为《牡丹亭》2年长住在内地。
而且我是个堪不破的俗人,小时候看《桃花扇》的唱词本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老道跑出来搅局,久别重逢的两个人就得分开。欧阳予倩在抗战的大前提下重新定义说侯投降变节,他的演绎合理之余,几乎没把李香君推上观音菩萨的宝座。说起来秦淮八艳里颇有几个女人是有“名妓情意结”的,李香君、柳如是都是挣扎着让自己不幸的典型。
《桃花扇》的情爱处处透着别扭,蓄谋买春的侯遇到烈女情结的李香君,也不知是谁成全了谁。一锅江山大粥已经翻覆了,孔尚任非把自己那点政治理想寄托到两个俗人身上,手上的覆水断断是不肯重收的。
写文章时忽然想起来,我上大学的所在就是在栖霞山下一个叫吉祥庵的地方——李香君应该就是在那附近出家的。
不过假如有可能的话,我仍然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掏钱去看《桃花扇》。最起码场上的那三个半小时里,中国庭院式的回廊间游荡着红桥式的舞台,舞美构思非常巧妙。眼看着一段袅烟碧波里俊男美女相逢,脑海里倏然飘过平康巷、夫子庙、媚香楼等南京旧街景,曾经平庸到惯熟的记忆,只因为中国文字的纯粹美感忽然变得端静。
不多想的时候,这种体验本身很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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