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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劳的魔幻


http://finance.sina.com.cn 2006年03月02日 16:34 21世纪经济报道

  李云雷

  读完了莫言的新作《生死疲劳》,微微有些失望,这自然与文坛对莫言的期待有关,1980年代中期以来,莫言就被作为大师与“准大师”期待,或者被作为中国版“魔幻现实主义”的领军人物期待,这一期待有着“与国际接轨”的预期,在国内也赢得了非凡的名声。但说莫言已成了无可争议的“大师”,《丰乳肥臀》、《四十一炮》、《檀香刑》等作品却
并不具有足够的说服力。尽管已经有了获得诺贝尔的呼声,尽管有人说这是他最好的作品,但《生死疲劳》仍然让人感到很不满足。

  不满足并非不好,而是不够好。小说的形式足够花哨,但内容却很苍白,让人

读后感觉并无新意,或者并没有多大意思,这应该是一部小说的致命伤。“先锋小说”注重形式创新,往往为无病呻吟而煞费苦心,《生死疲劳》虽不至于此,但也承袭了其流弊。这部小说采用了一些传统的手法,比如章回体,比如驴、牛、猪、狗、猴的六道轮回,有人称之为“向我们伟大的古典小说传统致敬的作品”,但这只是表面上的东西,并不能给我们提供一个新的理解与把握世界的方式。同样,小说以蓝解放、大头儿和莫言三个人来叙述,在叙述中拼贴小说中“莫言”的一些作品,以及“莫言”作为小说人物的出现,也为新潮的批评家提供了理论阐释的广阔空间,但也仅此而已。这正如一盘豆芽菜,表面上鲜嫩水灵,但根须扎得不深,也就无从长成一棵大树。

  有人说,这部小说“叙述了1950年到2000年中国农村50年的历史,围绕土地这个沉重的话题,阐释了农民与土地的种种关系”。从直接的阅读经验来说,这显然是夸大之词。小说对1980年代以后农村土地关系的描写明显付诸阙如,而将重点转移到城里“子孙们”命运的描写,使得小说在结构上严重失衡。如果这尚可以用缺乏这一时期的直接经验来解释,那么将“单干”理解为历史正确,以其反对“合作化”的进程为重要线索,甚至将“单干”与1980年代的“土地承包”简单地等同起来,则不仅对历史缺乏理解与同情,而且缺乏基本的了解。“土地承包”是以土地的集体所有为前提的,而“单干”坚持的则是私有化,二者有着显著的不同。在小说中,蓝脸被塑造为坚持单干的一根筋,他在月光下劳作的场面具有诗意的美,而领导“合作化”的洪泰岳,在改革开放后则成为了一个失意者与“复辟狂”。在这里,体现出了作者对土地、对“合作化”与土地承包的看法,但这只是1980年代的流行看法,并无多少新意,作者所缺乏的是对1990年代以来新的土地关系的把握,以及由此对历史与现实的反思。在这些最需要作者做出独立思考的地方,他却回避了,他没有以真诚的态度面对现实,而以华丽的言辞与丰富的想象将我们引向了另一个方向。这个方向是空洞的,是没有现实感和生命力的。

  与《生死疲劳》相比,贾平凹的《秦腔》没有回避这些问题,甚至没有回避自身的矛盾,这在当代作家中是难能可贵的。在贾平凹的眼中,改革开放后仍坚持合作化的夏天义并不仅仅是一个被嘲笑的对象,而是一个失败的悲剧人物,他也展示了另一种可能的未来;而坚持市场利益的夏君亭虽然在现实中有着生机与活力,却也有着重重危机,并不一定有前途。小说中有着对革命与改革的双重反思,同时也是贾平凹的自我反省。在这里,贾平凹并未给我们提供一个明确的答案,但他对现实的体验与思考,对土地的贴近,对人物内心的把握,却能给我们以广阔的思考空间,让我们了解到当下农村的破败景象和农民的命运,农民的心灵。《生死疲劳》给我们展现的,则是一些破碎的家族故事,越到最后,小说越偏离土地,或者说土地已经成为了一种象征之物。

  《秦腔》在表现形式上也有所突破,他是从表现生活的自身逻辑出发,寻找到了《金瓶梅》这样展现生活全貌的“奇书体”加以借鉴,结合以往的创作经验进行创新,才写出了这部描绘当前农村整体面貌的作品,虽然它不无细碎、琐屑,因而让某些批评家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读,但正是这些细碎,呈现出了乡村世界从传统到现代、从社会主义到市场经济等多重转变中的细微之处,也是“宏大叙事”解体之后知识分子心灵的微妙写照,是作家基于个人经验去重新把握整体的努力,它的破碎感来自当前农村的破碎和作家内心的破碎,这两方面都体现出了时代的症候,值得人们关注与探讨。而《生死疲劳》,更像是描写六道轮回这一观念的作品,作者从抽象的观念出发,以之剪裁生活与素材,构成了一个故事,在这里作者并没有去探讨轮回对农民的影响,所谓“东方想象资源”只成为了作家的框架,只成为了“剪裁”的一把剪刀,而与现实生活无关,与农民的命运、农民的心灵无关。或许这仍延续了作者“魔幻现实主义”的追求,小说中“种的退化”的隐性结构,结尾处残疾人大头儿的出现,都显示了《百年孤独》的深刻影响,莫言多年来对马尔克斯的学习与模仿已受到了不少批评,其实学习也并非不可以,但如何将之融化为自身的血肉,还需要更多的功夫,莫言曾表示托尔斯泰、巴尔扎克现实主义作品的高度已无法逾越,故而选用了现在的写法,但马尔克斯不同样是不可逾越吗?仅仅是“东方”的思想资源就能区别或赶上马尔克斯吗?何况莫言并未深入到思想对当下民众影响的层面,在这方面,贾平凹对民间巫术、风水等神秘事物的描写似乎更胜一筹,更有东方的特色。

  小说当然也有精彩的地方,流畅奔放的语言,丰富细腻的感觉,狂欢的情节,这些具有莫言特色的艺术仍不逊于以前的小说,其中对动物与人意识交汇处的描写颇见功力,西门牛夜巡、西门狗对味道的敏感等一些细节,也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小说前半部对小讨厌鬼“莫言”的描绘中既有调侃,又有挖苦,但不乏可爱之处,可以见出作者心态的放松、自然,可惜到后来这一形象也模糊了。小说可圈可点之处还有很多,但总体让人觉得华丽而苍白。以我们善意的理解,精彩之处当然是莫言的功力之所在,至于华丽而苍白,毕竟这56万字的作品是42天写出的,也情有可原,但我们也会有疑问,为什么不花一些时间,多思考、多修改一下呢?这自然是庸人的问题,或许“大师”会不屑一顾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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