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璇
在2005年的电影星空,《斗转星移》无疑是大放异彩的一部。它获得多个国际艺术电影节的大奖,包括2005年荷兰鹿特丹国际电影节老虎奖以及2005年意大利都灵无限电影节新视觉奖。麦塞戴丝·阿尔瓦莱兹,这个年轻的西班牙女性电影作者,她的第一部作品就获得如此之多的赞誉,绝非偶然。
在这部电影里,她选择回望过去,返回到她的出生地。那是西班牙北部索里尔省(Soria)的一个乡村小镇阿勒迪。它正在经历一个人口迅速减少,很快就要消亡的过程。阿尔瓦莱兹是最后一个在那里出生的孩子,六零年代末父母带她离开的时候,她还只有三岁。拍摄这部影片,是她第一次返回到这里,之前她对它的了解,都是从报纸和书上获得:20世纪前后那里还有四百个居民,今天村里还剩下十四个人,都是老人,他们是最后的正在死去的一代,像欧洲其它许多乡村社区,这个村庄注定很快就会从地图上消失。
阿尔瓦莱兹已经意识到她是一个幸存者。她和另一个也是出生于此、眼睛正逐渐失明的画家佩罗·阿兹克塔(Pello Azketa)一起回到阿勒迪村。无论对于电影作者还是画家,他们仿佛都是为了实践一种见证的可能性:以艺术的方式阻断这无终止的离心与沉没的过程,说出什么依然存在,什么被剥蚀、腐朽、损毁——在它们永远消失和被遗忘之前,保存住它们的轮廓。对作者来说,她是在一个具体的时间,具体的地点,和那些活生生的人们一起,见证它。她选择一些事件和重要时刻,把它们连接起来,使它们得以在记忆中停泊。
无论对于作者还是观者,《斗转星移》都提供了一种独一无二的经验。它兀然地开始于一个不知来自何处的声音,安静地接连出现的镜头带有一种赤裸的、苦行般的美。阿尔瓦莱兹用静止的长镜头,跟随季节的流动和变奏,拍下了新的亡者和进一步的损毁。那凄凉的无人的土地,那些大多空置的房屋,那耐心等候他们生命终结的老人,都被阿尔瓦莱兹的摄像机捕捉到。这些老人虽然上了年纪,却能说会道,他们的言语精确动人,且有一种简洁的智力,表现出一种出人意料的天生讲故事的才能。其中两个老头最终成为影片的灵魂人物,他们有共同的记忆和大把的时间,对身边任何事物无所不谈,他们创造了片中最有趣和动人的时刻。
阿尔瓦莱兹接近这些仅存的老旧计时器,是为了从他们那里了解这个村庄已然模糊的历史,什么发生过,什么正在发生,她也看到通过收音机和电视机传来的这个世界的声波,如何触及到这些人的感情,他们又用一种怎样的怀疑主义和孩童的天真来回应它们。这些平常的时刻在这个村庄的简单生活里,带有一种迷离的悲情,有时又有一丝反讽和喜剧色彩:一座古老的城堡被改成一家五星级宾馆;政客们远道而来为了得到更多选票;奥林匹克奖章获得者们在周边跑步;去往巴格达的美国轰炸机穿过这里的高空……
与作者一同回乡的画家佩罗·阿兹克塔的画作创造出一种对位——它们来自于作者的印象,更是来自于他的手所能触及的记忆和他人的口述,他不顾正在丧失的视力,忠实地描绘那孤独的村落和它周围荒芜的风景。
当影片结束,两个老人慢慢从摄像机旁离开,继而在时间和空间里消失。如果说这是一部本质的电影,正是因为它的叙述联系着电影发明之初,人类最本能的欲望;而那些沉思冥想,是关于时间、空间和联系起万物的凝视。阿尔瓦莱兹看他们,拍摄他们,仿佛是想证明,尽管她现在生活在别处,但她仍然来自于他们的村庄,是他们当中的一个,而且她会记得。她的人物和乡野那干燥而毫无修饰的美,她显得冷静,没有感伤,也不煽情,也从不提高她的声调,令这部电影听来如同低语,流动如一条清冽寒冷的溪流,永无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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