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飚
2005年9月，我去都柏林。飞越大西洋的飞机上，我不停地在翻看孤星系列中《都柏林》分册，其中反复地提到爱尔兰人的文学成就和说话风趣的特点，以至于我都觉得自己一下飞机，所有碰到的爱尔兰人都会和我不停说笑话，逗我开心。在都柏林的一个星期里，我每天都去一家不同的书店，几乎都会发现有专门的架子介绍爱尔兰，尤其是爱尔兰人的国民
性，简而言之，苦中作乐。
仔细想想，在英国的书店里，你也总是能够找到一个专门介绍英国的书架，甚至在每个城镇都会有一些介绍自己历史，人物书籍和相册，我把它视为一种地方志传统，其中对英国国民性Englishness的分析占了很大的比例。看来关心自己，是每个民族不能够免俗的趣味所在。
《观察英国：英国人行为的潜规则》是2005年英国本土畅销的通俗学术作品之一。本书的作者Kate Fox博士长期从事社会考古学研究，运用个案观察和定性分析的方法，有效地防止了过于偏颇的批判或者盲目的夸大。同样是观察分析国民性的事情，角度和方法的不同，也常常能够折射出作者的价值观和心态。五四以来，“国民性”概念舶来中国，积弱积贫的大环境，导致了中国知识阶层更多地着眼于批判自己民族的劣根性，针砭人心，奋发图强，时至今日，近乎偏执的矫枉过正，下猛药式的批判依然是一种潮流。
然而同样是讲潜规则(Hidden Rules)，《观察英国》即使是深夜一路读下来，也不会心惊肉跳，看不到鲁迅先生笔下狂人眼中的“仁义道德”字里行间的“吃人”，也没有吴思先生的《潜规则》对轰轰烈烈的中国历史和尔虞我诈的社会交往背后那套阴郁城府的洞察，也许更多是反映了作者作为英国人所体现的英国性之一：自我嘲讽。
学术，却并不学术腔，这是Kate Fox的文笔魅力。在开篇的序言中，她自我嘲讽自己早上11点跑到酒吧喝杯白兰地，一个是犒劳自己，为了观察英国人在碰了陌生人后说对不起的人次，自己已经撞了一个上午的行人，精疲力竭；其次是壮胆，因为接下去要干一件更加罪恶的事情，回到火车站去插队，看看英国人的反应如何。插队？按照Kate的研究，这是严重违反英国社会潜规则的行径，几乎是令人发指的罪恶，在英国什么都需要排队，这算是英国性的国粹“费尔泼赖”一个表现。但是除了在酒吧。在酒吧，酒客都是挤到柜台，伙计凭着自己的记忆，给各个人在脑子里已经排好了号。
酒吧是英国社会的缩影。在英国，酒吧常常是一个社区社交的公共场所，无论乡村还是城市，周末时分附近居民聚到一起聊天开玩笑，喝酒侃大山的地方。可以这么说，英国的酒吧就是中国成都的茶馆，广州的茶楼。整个英格兰大约有超过50，000家的酒吧，四分之三的英国成年人是自己社区酒吧的常客，按照他们说法，那是“我的酒吧”，自己的第二个家。我一个在英国生活了快20年的朋友，成家立业，娶妻生子，骨子里还是喜欢曲艺，中国趣味，一次喝酒的时候，也禁不住对我说，待了这么久，也慢慢体会到我的酒吧的滋味了。
Kate对酒吧的钟情，有了大量的篇幅介绍。作者通过观察研究，提出了三个跨文化的规律，第一，在任何一个文化中，任何喝酒饮茶的地方，都是有着自己规则的特定区域；第二，任何喝酒饮茶的地方，都是社会成分混杂，与外面世界的运行规则不同；第三，喝酒饮茶的首要功能是促进交流。醉酒就是一种比较夸张的交流方式。按照作者的说法，酒精对个人行为的影响，是受社会和文化规范的影响，而不是化学作用。在英国，醉酒是与反社会行为相联系，相反在地中海或者拉丁文化中，醉酒常常意味着是交流的和谐。在英国，过于沉默的传统和强大的社会规范下，醉酒成为一个发泄内心阴暗面的有效方式，通过耍酒疯形式表现出自己的强大一面。最有趣的2006年新年第一件大新闻就是英国第三大党自民党党魁查理斯，迫于党内压力，承认自己长期酗酒，是个酒精依赖者，结果两天后宣布辞职。
《观察英国》能够在2005年的英国，引起关注，也许和这个岛国日益强调自己的“多元文化”潮流有关。首先大量旅居英国的外国人是该书的热心读者，比如我。其次在保守人士的眼中，“英国性”正在越来越多的移民，旅游，教育市场化和国际贸易的冲刷下，逐渐失去了往日耀眼的光彩，这让他们忧心忡忡，以至于极端敏感，郁郁寡欢。以极端保守的不列颠民族党为例，他们一个典型的姿态就是攥着一个英镑，大喊Pound，Pound。7·7伦敦地铁爆炸之后，某保守党议员也对穆斯林喊出了：如果你不喜欢我们的生活方式，滚出去。
这样的心态，也许能够为作者总结的英国性的核心性格作注脚：社交紧张(Social Dis-ease)。Kate通过观察总结到，这是一种英国人普遍的失调症状，类似于临床上自闭症和社会性应激反应的综合。当英国人碰到不如意的社会情境，要么过度礼貌，保持沉默，极度保守，要么就是野蛮粗鲁，大喊大叫，诉诸暴力，前者是著名的“英国式保守”，后者是臭名昭著的“英国流氓”。而治疗这一切的药方就是：酒吧，谈论天气，游戏，宠物，乡村，家庭……
关于这本书，32开，400多页一口气读完，也就一两天。全书就分成两章，内容分成言语分析和行为分析两部分，很多细节值得咂摸。如果回到书名的“潜规则”本身，我想翻译成中文，也许会有点让读者稍稍有些失望，没有厚黑，看不到可以用于改造国民性的指导，多少是有些书斋里的琐谈而已。不过正是这样的潜，慢悠悠的心情，也许能够更加把自己看得清楚一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