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裂帛/文
说某些人的文字具有某种摄人的力量,刘绍铭的文章应该就是。或许是我抵抗力太差,读完半本《烟雨平生》后,大脑就烟里雨里一团朦胧,连思考方式、文章用词都变得“文绉绉”起来。刘绍铭学贯中西但用词古雅,不仅与他的岁数有关,也与他的经历有关,在美国与张爱玲的相逢,使得老先生不慎“拜倒”,时至今日一提起张爱玲,仍会无限感慨地说
“我再也没有见过如此高贵的女子”。向往二三十年代尚存的文字古风,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似乎有点八卦了。但话说回来,刘绍铭新近出版的这本《烟雨平生》,八九不离“八卦”二字。提到张爱玲的,只有一篇《落难才女张爱玲》,但其中说到张爱玲晚年在美国潦倒,需要他们几个小青年为之奔走谋差事,也算平常不太听到的“秘闻”。其余的文章里,谈到对李小龙之死的种种猜测,超级明星的身价,征婚启事用词的变迁之类,就算摆在寻常人的嘴里,也挺八卦的,更不要说刘绍铭这位近现代文学专家、曾经历任美国威斯康星大学远东文学系主任、岭南大学中文系主任的大学者了。
刘绍铭也不忌讳说自己“八卦”。一日与他餐桌上碗筷相见,旁人称他“大八卦”,称毛尖为“小八卦”,他也乐得应承。只不过,对于八卦的处理法,学者与常人,自然有所不同。当你在卿卿我我时,小心旁边坐了个学者,优哉游哉翻大部头辞典检索“爱情”古往今来的含义变化,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刘绍铭。你不喜欢整天板着面孔“存天理灭人欲”的学者吧?那么,听他娓娓道来爱情的含义,然后听他叹息着说“有吻可接的嘴巴无闲唱歌”,渊博得厉害,但又那么随和,甚至调侃。
《烟雨平生》打头一篇介绍威尔逊的文集《小小事情》,刘绍铭为之取了一个又俗又雅的名字“花旗八卦”,算是点出全书宗旨。“小小事情”,潜台词是“对生命简单乐趣的欣赏”。将自己暂时抽离平滑如流水的生活,把这种距离,化成一种欣赏且自爱的态度,张爱玲懂得,想必刘绍铭也懂得。剃头,吃饭,饮酒,翘课,于寻常小事中寻觅人生最“豪华”的乐趣,这不仅是学者,而且是智者。
刘绍铭好酒。据他说,当年台湾大学外文系台静农的门下,学生个个都是酒中豪杰,尤以学姐林文月为最。为此,刘绍铭特意写就《借问酒仙何处有》和《半仙·如半仙》两篇论酒的文章,为生平友人排定酒仙谱,其中唯林文月能称“酒仙”。其余人等,全部只能划入“半仙”。李欧梵两个小时能报销半瓶苏格兰,并能“扶摇直上”(上楼睡觉)而不倒,也算半仙。而余光中不争气的肚子容不得涓滴,刘绍铭赶紧提醒各位余光中的诗迷们:“他笔下有关单人床双人床的诗句,不但落英缤纷,而且‘可信性’极强。……如果他写的是,‘吐露港前一片月,欲邀太白谋一醉’,可别上当。除非是苹果西打也能醉人。”
《烟雨平生》之前,刘绍铭在国内出版过《文字岂是东西》、《再读张爱玲》等集子。《烟雨平生》所收的文章,时间跨度超过30年,星星点点的岁月留痕中,多少映射着刘绍铭的人生。他喜好苏东坡的“一蓑烟雨任平生”句,以为其中有豪气,有沧桑,所以直取了过来用作书名。书中,他也没有忘记八卦一下曾经的自己:“可是如今回想起来,那晚踏着牛粪的月色,要比二十多年后从铺上地毯的旅馆窗口望出去的夜色美。”这种心情就像淡淡的青春期月亮,有一种缠绵、暧昧,也有点酸,直钩起我们每个人的曾经。
30年时间的无涯的荒野中,刘绍铭选择了众多我们熟悉的名字写入他的“八卦”文集:董桥、林行止、黄灿然、痖弦……这些文学和学术名家或许不算有趣的“八卦”,背后暗藏着国计民生的沉重话题,甚至有些尖锐,直指当年的社会政治。
刘绍铭是夏济安的学生,《中国现代小说史》的译者,也是王德威的老师,在张爱玲研究中的地位有点尴尬,不过据说首先称张爱玲为“祖师奶奶”的,不是学生王德威,而是这个德高望重的老师刘绍铭。可见,刘绍铭的八卦因子,不仅存于日常生活里,于学术研究中,也依然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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