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词三:公民社会
代表行业的企业家能够联合起来,制定行业标准,为良性竞争提供社会信用基础。只有这样,市场经济才会慢慢形成良性循环。允许公民自主治理,这是非常重要的政治改革
《中国企业家》:未来20年,中国行政体制和政治体制改革应有哪些内容?
毛寿龙:经济发展首先要解决经济自由和产权保护问题。经济不自由,管制很多,必然导致寻租、腐败;没有产权保护,大家的努力得不到回报,经济肯定发展不起来。所以改革首先要确保经济自由;第二要解决产权问题。接下来是在经济自由的情况下,解决它的消极效应问题。另外,还要解决经济的法治基础问题。这些都是亟待完成的政治改革。
经济自由以后,可能出现良性竞争,也可能有恶性竞争。恶性竞争就是大家比坏——谁做污染环境的事,谁做假冒伪劣,谁就能得好处,但是整个行业就垮掉了。我们目前基本上依靠政府管制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政府管制有个问题,就是跟政府关系好的管不着,跟政府距离远的也管不着。这时候就需要公民社会的发展,比如代表行业的企业家能够联合起来,制定行业标准,为良性竞争提供一个社会信用基础,只有这样才会慢慢形成良性循环。政府、企业家、公民的社会伙伴关系很重要。允许公民自主治理,这是非常重要的政治改革。
地方自治也是政治改革需要突破的一个问题。中央政府不可能去解决所有的事情。很多公共方面的事务必须由地方政府来解决。地方自治以后才能为企业经营和经济发展提供一个良好的空间。
再有一个,就是立法、司法和行政权力要分开。制定法律应该公开讨论,人代会应该发挥作用。可以由司法体系来解决的个人利益纠纷,行政机关不要去管。应该让司法和立法体系越来越强健。我们现在往往是管政府的法律不起作用,但体现政府权力的法律却经常起作用,这是不正常的。
当然,重中之重是未来领导人的权力更替问题。中国历史上的改朝换代都是通过暴力斗争。我们经过若干年的努力,基本实现权力的和平交接。但如何在制度上解决这一问题,可能还需要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
政治体制改革要解决两个问题:一要使社会各方面力量的博弈是积极的、建设性的,而不是斗争性的,冲突的。还有一个就是如何保证每个层次的政治领导人都有社会威望,市长、省长、中央领导人,一站出来就是社会的中坚力量,社会的良心,社会团结的核心,这是很重要的。
《中国企业家》:从难度上来讲,这些政治改革哪些比较容易,哪些比较难?
毛寿龙:我觉得发展市民社会、公民社会的难度会稍小一点。因为社会有推动力,只要政府给空间就可以。和谐社会也比较容易实现,毕竟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大家都知道自己的利益在哪里。
如何让政治领导人建立个人威望,我觉得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毕竟我们的市长、省长,老百姓了解的很少。还有建立和平的领导人交接班制度,以及如何让地方获得更多的自治,实现起来还有很大的难度。我们过去习惯于权力集中,社会没有很好的自治基础,要建立分权的政府体制,难度比较大。
走向分权的过程中也可能出现很多意想不到的问题,包括相对容易实现的市民社会、公民社会,如果政府不放心,很可能会收权;一收权,公民社会的发展、地方自治的发展就会出现挫折。这可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不过,总的来说,我对政治改革的前景还是看好的。我们的社会走到今天,全世界有那么多投资进来,有那么多现成的经验可学,应该有把握进一步发展市场经济,建设公民社会。虽然说社会上出现了道德滑坡现象,但是很多人还是有公益心的。比如退休人员,这些人有空闲的时间和精力,以后有条件让他们发挥余热,做公益事业,肯定能做好。包括很多企业家,自己的企业作大以后,也可以有余力为本行业的发展做出贡献。
《中国企业家》:我们应该如何去努力呢?
毛寿龙:首先,要进一步推进市场化改革,完善市场经济的制度基础。第二是完善社会的自治基础。农村要推进生活区自治,这是真正的自治基础。行政上是没法自治的,几个村合一块怎么自治呢?城市要以业主委员会来自治,居委会也很难自治。要把整个社会的自治基础细化,这是很重要的。还有一个就是给市民社会的中间层组织,各种基金会、慈善机构更大的发展空间。
再有就是完善政府的职能建设,建设有限政府。政府能不管的就不要管,要管的事情集中在三个方面:行政管理,行政执法,公共服务。另外政党在政治上推荐出优秀的领导人应该说也是努力的方面。
概括起来就是,发展市场经济,完善社会基层自治,完善地方自治,完善公民社会的自治;在此基础上完善政府自身建设,强化立法机关的立法功能,解决公共决策的规则问题;强化司法体系,解决个人利益冲突的问题。这就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中国企业家》:在政治改革上面,如果以社会群体来划分的话,哪些力量会起到比较关键的作用?
毛寿龙:我个人并不倾向用群体来划线。你说知识分子谁愿意改革,谁不愿意改革?搞不清楚;官员阶层谁愿意改革,谁不愿意改革,也搞不清楚;企业家也是如此。我觉得每一个人都是在特定的环境条件下,做出自己的理性选择。所以我更喜欢从个人的角度,而不是群体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从个人的角度看,每个人都想生活变好。大部分人都愿意自己好,别人也好。有些人可能为了自己好,损害别人。少数人愿意做出牺牲,让别人好。但牺牲以后,你就出局了。所以理性的人不会光牺牲自己,让坏人剩下来过幸福生活。总的来讲,可普遍适用的规则是别人好、自己也好。
但在当今社会里面,有一些制度性的群体问题值得注意。比如我们城乡之间的不平等,现在非常严重,这个问题不解决,对社会是很危险的。另外我们的东西部关系,地域之间的关系要搞清楚。城乡差距一定要消除,但区域概念消除不了。所以在个人的基础上,要有区域代表的概念。
至于阶层,每个人的观点并不一致。企业家可以持有老百姓的观点,老百姓可以持有企业家的观点;官员可以持有学者的观点,学者也可能有官员的观点。关键是我们需要有一个良好的制度基础。
只要有个良好的制度基础,企业家可以为社会做贡献;只要有个良好的制度基础,市民是可以为社会奉献爱心的;只要有个良好的制度基础,地方自治就不会变为黑社会;只要有一个良好的制度基础,政治家也不会变成贪污犯。
我希望未来平民政治家会发展起来。老百姓直接参与政治是有障碍的,很难进入公共决策。必须有平民政治家把老百姓的语言转变成政治语言,才能真正形成理性的政治运作和公共决策。这批政治家,我想经过20年的努力是能够产生出来的。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行政管理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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