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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无间道》、去年《功夫》、今年《杀破狼》，香港电影业已完全陷入一种赌徒心态：输掉了一年中的一手又一手牌，然后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岁末的一把“海捞”
何尔蒙/文
狼来了！虽然6区DVD被剪掉9分钟,《杀破狼》变成了秃尾巴狼,但它毕竟还是来了。和
惨遭截肢的《黑社会》(《龙城岁月》)相比，它算是走运的。它钻不进内地的电影院，远方却早已狼烟四起：先是在多伦多电影节上赢得一片喝彩，接着米拉迈克斯的前老板重金买断了海外版权，而在香港公映后场场爆满、荣登单日票房冠军，目前保持领跑态势。
一夜之间，大小报刊和网站上刷满了标语。比较含蓄的：“回归香港动作片的黄金岁月”、“距离经典一步之遥”；不太含蓄的：“超越《无间道》”、“功夫片的里程碑”。还有更吓人的：“复兴香港电影的领头羊”。羊？没看错吧？窜出来的到底是狼是羊暂且不论，“超越《无间道》”和“功夫片的里程碑”这两句大标语首先就自相矛盾。随便你怎么分类，《无间道》也不会分到功夫片的类型里去。假如《杀破狼》真是一块“功夫片的里程碑”，又怎么可能砸到《无间道》的头上？也许，只能怪《杀破狼》先天患有“类型分裂症”：前半截斗智、后半截斗拳，既是警匪片也是功夫片，却又不是成龙、杨紫琼那种警匪功夫一体片。它就像星爷的“电吹风皮鞋”一样，令人张口结舌。编、导、摄三位主创，不但与三位打星从未合作过，而且从来没拍过功夫片。所以，完全可以把《杀破狼》一切二，看做是叶伟信与动作导演甄子丹分别执导的两部电影。《七剑》差点被棒杀，现在《杀破狼》又面临被捧杀的危险。还好，叶伟信自己比较清醒：“这只是香港电影曾经应有的水准，可是为什么我们会越走越远，偏离轨道？”
5年来随着《干柴烈火》、《大城小事》、《飞侠小白龙》的连串败绩，叶伟信越走越远。投资3000万港元的《杀破狼》找上不在状态而且一直只玩小制作的他，简直是押黑马。那么，小叶本人“曾经应有的水准”是什么？《爆裂刑警》、《朱丽叶与梁山伯》。编剧司徒锦源呢？《一个字头的诞生》、《暗花》、《非常突然》、《真心英雄》！他俩曾经合作过大失水准的《2002》和《神偷次世代》，这次，他们达标了吗？猫鼠游戏、善恶二元论和弥漫全片的宿命气息当然和《无间道》很像，因为那原本就是司徒的风格，也曾是《无间道》极力效法的风格；剧情漏洞要比《无间道》少，但若论游戏的复杂、悬念的张力和人性的暗黑，就不用再比了；“爆裂刑警”的“亨廷顿式舞蹈症”换成了脑癌，重案组一个个死得“非常突然”；分头埋下的“丧父”情节，本应是一语双关、一波三折的好戏，无奈篇幅有限匆匆收线，浪费了“1997年父亲节”。看得出,为了和从头打到底的无脑动作片不一样，他们殚精竭虑地在叙事和奇观、头脑和拳脚之间求平衡，两手抓两手都想硬。可惜，结果还是脑体倒挂。真正起效、缝合住全剧的，还是传统港产动作片老掉牙的复仇主题，还是以暴制暴、快意恩仇、义盖云天那一套。倒是摄影林华全(陈果的御用)和音乐陈光荣(《无间道》)，搞出了点新意思。
任达华和廖启智的演技已经分别在《PTU》、《黑社会》和《笼民》、《福伯》中封了顶，这次只能算无功无过。洪金宝和吴京都是第一次演坏蛋，宝爷威猛有余而坏水不足，同样是肥佬转型，《乌鼠》中的郑则仕才真叫翻云覆雨；小吴嘛，最好在他那张十年不变、触目惊心的娃娃脸上添一道刀疤，否则永无出头之日。至于咸鱼翻生的甄子丹，面部神经照例和他的拳头一样硬。《杀破狼》最称职的群众演员，要数被古惑仔们齐刷刷当街砸个粉碎的几十个百威酒瓶，视死如归毫无怨言。全剧的台词大多很短、很酷、个性十足，最难忘的却是和老爸反目多年的阿华终于有勇气打电话回家时，老妈的一通唠叨：“你整天都想着他死，他上个月已经死了，谁对谁错都没关系了，想吵也没得吵了，想拜就去拜拜他吧……”
《杀破狼》后半截，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的确打出了超浓度的视觉快感，好过瘾好痛快！有看傻了眼的鬼佬惊呼：“毫无优雅唯美可言，取而代之的是速度、力量，以及破坏力。”他大概以为港产功夫片全是舞蹈+杂技，或者像《英雄》那样“优雅”得不流一滴血。他肯定没见识过14年前《力王》的破坏力，以及2年前《散打》的速度和力量。“不吊一根钢丝、绝少电脑特技，完全真人真打”，《杀破狼》明摆着是向国际大卖的古装武侠片和泰拳片(《拳霸》、《冬荫功》)叫板，后者尤其让甄子丹不服气：“我很想和托尼·贾对打一次！他的动作其实在我们80年代的港片里早就做过，没啥新意！”就像袁和平在《黑客帝国》里为《功夫》留了一手，甄子丹显然也没有在《刀锋2》中使出全力。警棍VS短刀的无套路单挑、柔术+擒拿+摔跤的混合式体操，这回他边卖破绽边炫技，几乎打疯了。他和全体挂彩的特技组多么想证明：功夫片的潮流还在香港。问题是，硬桥硬马的真功夫，可供再开发的资源还有多少？哪种拳脚哪种器械，港片从前没玩到头？《杀破狼》所能做的只是在肢体极限上再加码，说是创新，其实是玩命。洪金宝已经打不动了，地球人不戴眼镜也数得清他用过几次替身；甄子丹与李连杰同岁、比成龙小11岁，但也有43了,还能硬撑几年？《杀破狼》即使能如其所愿带动新潮，病入膏肓的香港电影业却再也捧不出半个甄子丹了。“真人真打”的口号，听上去多像当年义和团的“刀枪不入”。功夫作为一种元素正在西方电影中加速扩散，而功夫片作为一个片种很可能行将消亡。西部片在好莱坞的绝种就是最好的例子，谁都无法阻止一个时代的终结。或许，这也是《杀破狼》为什么打得如此惨烈而绝望的原因。
前年《无间道》、去年《功夫》、今年《杀破狼》，香港电影业已完全陷入一种赌徒心态：输掉了一年中的一手又一手牌，然后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岁末的一把“海捞”。屡败屡战的香港人所能捞回来的，恐怕只有虽败犹荣的感觉了，事实证明，就连他们最骄傲的功夫片传统，也已经一淘见底。与其说《杀破狼》有多精彩，不如说今年的《阿嫂》、《头文字D》、《猛龙》等大片有多糟糕。与其说《杀破狼》是在拥抱香港电影的光荣传统，不如说是在告别……片尾，马军说：“我只是想为弟兄们拿回尊严。”他拿回了尊严，却拿不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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