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吉
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里有一个点灯人。起初,他一天只需完成一次点灯、熄灯的工作,生活过得十分惬意。但后来星球的自转速度加快了,他可以休息的时间就越来越少,到最后,他每隔一秒钟就要点灯、熄灯,再也没停下来。
那个点灯人倒颇像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只不过前者的命运似乎更为坎坷:被抽取生活的欢愉,压缩闲适的节奏,替换上紧张的步调,身不由己、无处慵懒,这活脱是对被工业文明压抑了许久的现代人真实写照。一年前读林毓生的《中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记得他说,人文的重建需要“比慢精神”的培养,因为比慢是一种从容不迫,是一种收放自如,是一种心安理得,是一种无为有为,尤其当一个人明白自知有限而生活无限,真实地体会到需要慢下来的时候,他也就自然习惯了低调,习惯了谦虚,于是也便逐渐习惯于用适合自己的速度走自己的路。这,已然是一种境界。
约瑟夫·皮珀(Josef Pieper)在《闲暇:文化的基础》中也对“慢精神”推崇有加,当然,他用的是“闲暇”这个词。他说:“许多伟大的真知灼见的获得,往往正是处在闲暇之时。在我们的灵魂静静开放的此时此刻,就在这短暂的片刻之中,我们掌握了理解‘整个世界及其最深邃之本质’的契机。”这句话有“你们要休息,然后认知,我就是上帝”(《圣经》)的神学韵味,也不失哲学的思辨色彩。这也难怪,皮珀是一个有着天主教信仰的哲学家,他的文章总是能寻觅到哲学和神学之间均衡的立足点。在皮珀看来,工作至上让我们的生存世界沦为庸俗空洞,因为我们忙碌得没有闲暇去思考人生的一些严肃问题,同时也变得不爱去反省自己是如何活在这个世上。然而,事实原本是,有了闲暇,文化便有机会在处变不惊的从容中生根发芽。
“闲暇是文化的基础”,皮珀在半个多世纪以前就这么正告我们了。而到了现今,他的言说得到了证明——在那些“Mild主义者”身上。
Mild,作为一种生活哲学,它跟林毓生的“慢”、皮珀的“闲暇”有异曲同工。有Mild趣味的人,视低调为一种格调,视简单为一种自然,喜欢在不被“万千宠爱”间独个享受不被发现的乐趣。香港《号外》杂志的佘宗明把Mild的人定义为“不起眼的人,这样才可以专心享受悠闲”,说的在理。“Mild人”是自由、随性、写意、慵懒的,对他们而言,瑜伽Yes蹦迪No,睡觉Yes熬夜No,读书Yes泡吧No,独处Yes聚会No……典型的Mild人会把北欧、无印良品、DIESEL、Mini Cooper、LOMO相机、《浮生六记》作为他们用于区分彼此的细节,而这些物质在当下很物质化的年代反倒显得有些“人本主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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