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书是这样出炉的

　　本刊记者/龙曦

　　“玩实的不如玩虚的，玩慢的不如玩快的。”伪书将业内畅销书玩法的两大绝招用到了极至。巨大的利益空间，驱使着宣传词夸张而内容空虚的伪书，以最快的速度(一个星期攒一本)批量生产着。

　　日前，国家新闻出版署公布了第二批含有虚假信息的图书名单，12家出版社的49种图书被确认为伪书，总署要求所有图书发行机构必须对这些伪书下架、退货，并退回相关出版单位处理。

　　7月27日，记者致电涉及出版伪书的哈尔滨出版社、企业管理出版社等出版社，工作人员均表示，在出版署要求自查期间，伪书大都已回收销毁。“这只是伪书中的一部分，我所知道的就还有20多本不在黑名单中。”自由撰稿人寇祥说。

　　因原创作品被盗名出版而深受伪书之害，寇祥对伪书的生产情况做过大量调查，他说，“更多的伪书还在发行渠道流通甚至畅销，而伪书生产者们看起来是被打击对象，实际上他们仍春风得意。”

　　攒书：有点文化就行

　　2004年6月，东北人张守贵应聘到“新署畅销书策划工作室”做编辑。工作室不但包吃住，工作内容也合他心意。“进公司时负责人说主要工作是编书，修改稿子，这不正是编辑的活吗？”

　　不过，此后的工作却大出张守贵的意料。他接到的编辑任务，其实是拼凑经营管理、励志类的书籍。“这就是攒书，不过业内人常称为做畅销书。”寇祥说，“攒书有个术语叫‘拽’，把别人的东西拽到自己的稿子中，拼拼凑凑，一综合就成。”

　　“策划人根据市场热点，可以一天列出几十个书名，然后让编辑或者供稿人去做。” 张守贵说，“大多时候就只是提供一个书名，有时还会提供一些资料。如果是新手，策划人会大概说一下框架。攒手从这书上扒一两万字，那书上扒一两万字，最慢一个月也能成一本，快的一星期就行。”

　　王威(化名)在朝阳区的一家文化公司做编辑，目前正在“编”一本少儿百科全书。他说：“材料都是从别的百科全书上弄下来的，对名词、句势等做了些简单变化，所以也不担心版权问题。”“行内将这种处理方式叫‘改版权’。攒稿人通常会在几十字、百把字以内做一处修改，以逃避法律追究。”寇祥说。

　　包装后的伪书大都看上去很美，而且涉及经管、励志、教育甚至医学等领域，有些内容要求相当专业。不过，伪书的生产几乎从来不需要相关领域的专业人士，攒手的准入门槛相当低。

　　“能识字，有点文化，策划人就让先干着，有些人连病句都不会改。” 张守贵告诉记者，“一些励志书籍，只需要扒一些小故事，分分类就行。”

　　包装：将作者改头换面

　　2004年8月，张守贵把自己的原创诗歌散文集《走失的夏娃》交给工作室负责人叶舟，希望他能帮忙联系出版。12月中旬，张守贵在北京西单图书大厦意外“碰”到自己的作品，不过书名被改成了《痴鸟》，署名却变成了郭敬明。

　　寇祥的经历与此相似。当他与自己的作品《读禅有感悟》无意“邂逅”时，却发现作者变成了周国平。张林(化名)的作品遭遇则更为离奇，其“包装”方式不是“出生名门”，而是被改变了“血统”，成了一位老外的大作。

　　7月28日，记者看到了“郭敬明”的身份证复印件和授权委托书。原来，此“郭敬明”并非80后作家郭敬明，而是湖北天门市人。张守贵说：“这就是我在状告出版社与策划人时，他们提供的作者身份证复印件。身份证我也看到了，看上去质量非常次，可能是地摊货。”

　　寇祥气愤地说：“《读禅有感悟》的责任编辑还说周国平年前去改过稿。不过，这个周国平是湖南常德的周国平。后来打电话去核实，根本就没这个人，身份证是伪造的。”

　　策划人吴明(化名)认为，做假身份证是比较低级、拙劣的做法，“高明的策划人，手上有资源，想署哪个名人的名字都没问题，不过同名同姓。而且也不会让原作者给捅出来，早就给他们封嘴了。”

　　较之于把作者变成国内名人，署上外国人名则更让人真假莫辨。某涉伪出版社社长告诉记者，国外已经正式出版的书，需要购买引进版权，而如果没有正式出版，就拿到国内出的，则不需要购买版权，也正是这样，让一些人钻了空子。

　　“有的作者，把国外几个人写的书，按照一定的思想主题编在一起，似乎应该署自己的名，不过，他们署的却是国外作者的名字。这样就变成了伪书。”

　　然而，业内人大多对编译外文原创作品的说法不以为然。寇祥说：“书商追求的是高效率、低成本，如果要翻译，成本就太高了。攒手的主要资料来源是现有的中文书籍和网络。比如说《狼图腾》火了，就把所有与狼有关的资料收集过来，再拼凑成一本书。”

　　而这些攒出来的书，虽质量不高，但宣传语都十分吓人。动辙全球发行5千万册，被誉为“世界500强企业员工最佳培训读本”，以至于连爱迪生、爱因斯坦也“忍不住”要向中国人民推介。

　　在出版行业做了近5年的刘忠(化名)说：“伪书的封面包装非常讲究，改作者、夸大宣传语是一部分，设计制作也很精美。一个封面设计大约要两千元左右，甚至比付给攒手的稿费还要多。”

　　利益链：从500元到上千万

　　伪书的生产流程，通常是五个环节：策划人定选题、攒手攒书、书稿完成后交给策划人、策划人再将书稿卖给书商、书商与出版社合作出书或者买下书号自己运作。而利益将这五个环节紧紧联系在一起。

　　张守贵用食物链来形容伪书生产流程中的角色：草食动物攒稿人、杂食动物策划人及肉食动物书商与出版社。

　　攒稿人处于利益链最底层，工作量非常大，但收入却很低。“新手攒一本书得五、六百元，只有熬成了资深攒稿人，收入才能上升到两、三千一本。”张守贵说。而有些和策划人签约的攒手，一个月收入在1500元左右，而且经常要通宵达旦地赶活。

　　如果碰上狡猾的策划人，攒手还常被“忽悠”。攒手彭露说：“我做了一本20万字的书，策划人老说不行推不出去，给我补偿了600元生活费。后来工作室的朋友告诉我，其实那本书早出来了。”

　　张守贵将伪书策划人称为“二道贩子”，寇祥则认为，策划人才是伪书生产过程中最重要的角色。

　　“书商就是生意人，有的书商连字都不大认识，就是有钱，负责投资。而策划人是文化人，他们了解图书市场行情，懂得包装，熟悉相关法规，而且和出版社关系熟，能给书商提想法，出主意。”

　　寇祥说，他所了解的十几本伪书生产，从策划、组稿、包装到找出版社，都是策划人在做，甚至连虚假身份证和委托书都是由策划人提供的。

　　策划人卖一个书稿通常能得到6000到1万元的报酬。“如果和书商有协议，或者拿版税，则可以拿得更多。”张守贵说。“很多策划人都是玩速度的高手。一位策划人说他一个月至少要做15本书。这样算来，一个月挣10万是没问题的。”寇祥说。

　　出版社则被视为伪书利益链中最一本万利的角色，“坐地分钱”。“一个书号‘市价’一到两万元，卖100个就有一百到两百万的收入。有些出版社和书商合作，收益更大，通常卖上五千本就有赚。”刘忠说。

　　在伪书生产的暴利空间里，承担投资风险的书商，是获利最多的人。寇祥以《读禅有感悟》为例分析了书商的收入。“今年4月初，策划人告诉我已发了3万册。29.8 元一本的书，发行打5折左右，毛收入就是40几万。书商如果和出版社关系好，书号1万可以拿下，付给策划人1万，再加上制作、印刷费用，分摊到每本书的成本不会超过5元，最后的纯利润应该有30万。”

　　发行：大行其道为哪般

　　在张守贵看来，攒出来的书90%都是垃圾。有意思的是，这些连攒手自己都“看不上眼”的书，在市场上却往往卖得非常好。张守贵攒的几本书，大都已再版。甚至一些正规引进的外版经管书，也敌不过伪洋书。在《没有任何借口》的伪书身份被揭露前，其发行量是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正规引进版的100倍。

　　企业家对经营管理类书籍的需求，被很多人看作是伪书畅销的“温床”。潘石屹在“新闻会客厅”做访谈时，就谈到一些企业家，“着急着想发财，着急着想成功，着急想得到一个像《葵花宝典》一样的武功秘籍。”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策划中心主任王磊说：“团购是经管类书籍的主要销售渠道。很多伪书都倡导一种绝对服从的精神，这种说法很讨一些企业老板的欢心，于是一些大公司就几百上千本地买回去发给员工必读。”

　　策划人吴明则认为，伪洋书好卖，是因为中国人喜欢“吃西餐”。“《谁动了我的奶酪》火了，敏感的策划人就意识到，出版业的‘麦当劳’、‘肯德基’要开始了。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崇洋媚外，名为‘哈佛商学院的案例’、‘西点军校教材’，读者看着能不动心吗？”

　　伪书为何打而不绝

　　攒手张林的一本书已在“反伪”风波中“下架”。不过，他正以一星期一本的速度攒着“新书”。至于那本下架的伪书，虽然只面市了两个多月，但其两万册的发行量，仍让书商挣了10多万。

　　“制作成本低，处罚力度不大，对伪书生产者没法形成大打击。”寇祥认为，伪书的整个生产过程和可能出现的结果，都在策划人与书商的把握之中。

　　“比如冒用了名人的名字，名人如果要告，一告就炒作，一炒作就热卖。而且都是圈里人，还可以找关系说情摆平。”寇祥说，在《读禅有感悟》被曝光后，跟着又出了《读禅学做人》，封面没多大差别，版式一摸一样，仍好卖。“我还亲眼看到过策划人在拿伪书《纯粹的智慧》给一个攒手做成功范本。”

　　印刷市场的混乱，也被业内人士看作是伪书猖獗的重要原因。在《痴鸟》的版权页上，可以看到印数是5000册，但根据该书在发行一个月后就冲上十多个省市排行榜的情况，其发行量远远不止这些。

　　张守贵一纸诉状将出版社和策划人告上法庭，他说，开庭时他曾提交了6个《痴鸟》版本，但经北京晨旭印刷厂厂长辨认，没有一本是由该厂印刷。

　　策划人吴明说：“书商可以把书拿到不同的印刷厂大量印刷，只要版权页上的印数和出版日期不变，除了书商，可能谁也不知道究竟印了多少册。”

　　而伪书的高效和暴利，也让一些原创作者也“投笔从伪”。“玩慢的一本书一年才能出来，也不见得好卖，就算卖的好也不见得能卖多少。伪书一个月攒20本，哪怕只有两本畅销，也够了。在这种情况下，书商还愿意投入大量资金去出版原创作品吗？写手还愿意花时间心血去创作吗？”

　　张林在自己的第一部作品变成“伪书”后，虽然拿到了远高于伪书报酬的两万元稿费，但他却“看透了，也看淡了”，从此成为了职业攒手，“给多少钱就做多少事。”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策划中心主任王磊说，《没有任何借口》的伪书版本被揭露后，正规引进版发行量已上升到20万册。“不过，在目前的图书出版状态下，要杜绝伪书是不可能的。有些伪书反而做得更加隐蔽。”

　　链接：如何识别伪书

　　伪书一般都打着“国外畅销书”的招牌以吸引读者，这也是伪书的“软肋”。读者可以上美国亚马逊书店网站、GOOGLE搜索引擎的信息上查看英文书名和作者。如果查询不到书的英文原名与作者，很有可能是伪书。

　　看版权页的英文说明。引进版图书版权页上的说明通常应包括英文书名、英文作者、英文版权时间、归属以及著作权登记号，版权页英文版权说明不完整的书，很有可能是伪书。

　　链接：第二批涉嫌伪书名单

　　哈尔滨出版社

　　《超级分析力训练》

　　《超级思考力训练》

　　《超级想像力训练》

　　《管理就这么简单》

　　《大管理》

　　《怎样给猎狗分骨头》

　　《信条：世界著名企业领导人赖以成功的黄金法则》

　　《管理的钢盔》

　　《高效管理的60条绝对定律》

　　《世界最杰出的十位CEO》

　　《IBM变革管理：基业长青的伟大学问》

　　《解决：完美处理企业管理问题的学问》

　　《卓越：如何造就伟大公司的学问》

　　企业管理出版社

　　《蚂蚁军团》

　　《管理圣经》

　　《规划：发现战略的力量》

　　《没有借口》

　　《成长力》

　　《企业持续盈利的10大策略》

　　《世界最佳公司面试题》

　　《没有任何借口全集》

　　《我的位置在最高处：首富级企业家给青年人的55个忠告》

　　《一切从零开始》

　　九州出版社

　　《四种执著：要用心去干每一件事》

　　《成交：谈判大师的独家营销秘方》

　　《自励·自助：修炼最完美的自己》

　　《气度：管理大师的独家领导艺术》

　　《把信送给加西亚续篇》

　　《你绝对不能失败》

　　《没有什么不可能：培养最优秀的男人》

　　《108个青年必须通过的能力测试》

　　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我眼中的中国第一首席执行官》

　　《通用筹码与海尔策略》

　　《富人凭什么》

　　《阿拉丁的神灯：开启财富之门》

　　《美洲史》

　　中国工人出版社

　　《超级阅读力训练》

　　《超级学习力训练》

　　《自驱力：工作态度决定一切》

　　《没有任何借口Ⅱ：提升执行力》

　　《世界500强最需要的13种人》

　　《世界500强坚决不用的13种人》

　　中国轻工业出版社

　　《新懒人系列——健康》

　　《新懒人系列——工作》

　　《干得好，格兰特：只有选择优秀才会到达卓越》

　　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

　　《干得好，格兰特：只有选择优秀才会到达卓越》

　　《富兰克林自述：我的88个人生准则》

　　海峡文艺出版社

　　《态度决定一切》

　　黑龙江人民出版社

　　《一分钟改善管理》

　　金城出版社

　　《优秀员工必修的7堂课》

　　京华出版社

　　《周一早晨的领导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