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高在今天

　　王美旭

　　我种过罂粟。

　　多年前，随父母生活在湘西的一个边远小城，度过我美丽而忧伤的童年。那附近的州县解放前曾被称为“乌金之国”，这乌金，就是鸦片。

　　当时文革结束不久，年年三月，我们学校都要搞“文明礼貌月”。领导们似乎认为，那被破坏的文明，靠表面的“礼貌”就可以复原。

　　文明礼貌的一大内容是种花。我们班分到的任务是在教室四周种。布下这个任务是需要一定想象力的，因为我们在二楼。

　　我们在走廊的水沟、窗台以及一切可能的沟沟缝缝里都撒上土，一个女同学用小手绢从家里包来花种，大伙兴高采烈地洒下了，因为多，还慷慨地帮其他班都种下了。

　　眼看它发芽，眼看它长大，眼看它开了花。

　　现在想想都觉得壮美，整栋教学楼，一夜间开满红罂粟，火焰一样，直烧到天上。

　　醉人的花香里，省里的领导愉快地检查了工作，我们学校还评上了省重点。

　　那么迷离的花色，后来只在莫奈的画册中见到，一翻开，犹如昨日重现，不免惊呼。

　　很喜欢莫奈，还有凡高。

　　有则广告提到凡高，所以特别留意。

　　是意识形态公司的形象广告，登在台湾一本专业杂志上。

　　“意识形态”是台湾一家著名的本土广告公司，崛起于上世纪90年代，主张在意识形态层面和消费者沟通。由于在广告创作中引入了后现代文艺理论，同时明显借鉴法国新浪潮电影的一些表现手法(例如影视广告里声音和画面的剥离)，令到意识形态的广告语言十分另类，一时无两，不光连年成为台湾各广告奖的大赢家，同时引起话题不绝。

　　其代表作有司迪麦香口胶和台湾中兴百货公司。中兴百货有一季的广告文案是“三日不购衣，便觉面目可憎；三月不购物，便觉灵魂可憎。”活活道出消费社会物欲侵蚀精神的现实。这样的广告文案，在波德米亚的《消费社会》中不难找到对应的哲学文本。传言意识形态的创意掌门人许舜英小姐具深厚的哲学素养，信也。

　　这则杂志广告的画面显得有些诡异和恐怖，也很直白，画面正中的水晶棺里躺着伊丽莎白女王，想必是象征旧时代，她身旁围站着一圈人，有凡高、萨特、尼采……人物全部从旧报纸上剪下，拼贴在一起，再用旧照片上色的方法，胡乱涂上了颜色……

　　值得注意的是文案：

　　“……

　　如果二十世纪的大师活在二十一世纪；

　　凡高可能是整日坐在办公桌前的电脑绘图师；

　　尼采可能是宣称老板不在家的超级推销员；

　　……

　　在网络入侵，情报(指资讯)袭击全球的二十一世纪，所有的沟通、思考、消费、价值迅速改变，广告更无法再紧抱着旧经典进入未来，赫塞说：“前天还是神圣的，而今天听起来已经变得几近滑稽可笑了。”

　　不要穿着二十一世纪的高跟鞋走二十世纪的老路……”

　　这是十年前的广告，当时网络还未正式进入大陆，在台湾则是刚刚起步，那个聪明的女人，就这样敏感而超前地握住了时代的脉搏，哪怕是基于商业操作的目的，广告背后隐含的思考，到今天，也依然值得尊重。

　　而未来已在眼前，它的纷扰让人目眩但无法神迷。或许，再思考中国广告的现状已没有太大意义，因为眼下大家孜孜探讨的这一切，将很快成为过去，我们更急于探寻的，似乎应该是网络和移动通讯造成多向互动开放的媒体形势下，如何令商品和人有效沟通的解决之道。

　　至于凡高，我相信他永远是凡高。时代再汹涌，人的精神都不容忽视，个人的命运更不可小觑。阿尔的星空还在，而在湘西的溪边山谷里，我看见，凡高的《蝴蝶兰》，一直静静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