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毅
有人说现在奶牛有四个奶头,一个是给兽医的,一个是给信用社的,一个是给饲料的,最后一个才是自己的,不过有时候最后一个也不是自己的。
你甭咧嘴笑,我一看你那牙气就冒上来。你是欠我的。
科学上说就是身体烂了,牙也可以留在世界上。可怎么你们现在的牙都是假的啊,你今年怎么也有9岁了,可看牙口才四五岁,那些做美容牙的手艺还不赖呢。
我知道美容牙不是最假的,最假的是假奶牛,就是用染发剂染过了毛的耕牛,和真奶牛一样大小,分辨不出。真是,还冒充你的亲戚呢。
我想走了,可我太熟悉这里的土和树,放心不下。
你们也风光过啊,那时县里的报纸都是写每个乡养你们又多了多少,一月评比两次看谁速度快呢。那时的口号叫“人养一头牛,致富不用愁”。“奶站建到哪,哪里有沙路。”
牛是从山西买来的,买你们说贵也贵说便宜也真便宜,因为只要买,信用社就给每头奶牛贷8000元,不过实际只有7000元,因为买牛人要给信贷员1000元的好处。
乳品公司也通过奶站每头牛给贷4000元,余下的是自己出的“实钱”。一般一头奶牛1万4。可实际上,谁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头牛,你们牛几乎都是一个模样。站长权力大,他按头数把乳品公司的贷款分给人们,“见牛放款”,然后给牛耳朵上打上小铁片片,不过那东西好弄掉,谁也认不出来。这样,如果我拉上别人的牛去奶站,就可以得到那每头4000元的贷款了。我一个亲戚一个人就牵了10头别人的牛去奶站拿贷款呢。
奶站老板有时也自己把标记摘了,然后去乳品公司领钱呢。有的老板把乳品公司给套住了,最多的听说有上百万的,你说你们身上利润多高。老话说雁过拔毛,现在是牛过拔毛。
我还是想走了。你知道的,隔壁邻居两家人已经走了,他们也贷了很多钱,也没知会一句,都是几辈子的老乡亲。我们也和你一样,都扳不过命,就像云扳不过风。
很多人贷款来的钱也不是为了养好牛,而是买摩托、盖房子、买手机,你说庄户人要那个手机干什么?而一般人买摩托都是娃子天天在那路上骑,震天响的,去年还撞死了两个,可惜啊。你说说你们到底是福是祸?
奶牛产奶的寿命也就10年,一年8个月。能下小母牛的就是天大的好事了,那时一个“小女牛”要卖到3000元,而小公牛才四五百元,你只要听见谁家放鞭炮了那不是结婚就是下了“小女牛”。
你们一天得吃混合饲料20斤,有买来的精饲料也有自家的玉米秆。混合饲料1元一斤,前两三年,饲料还便宜,那时玉米也就3角一斤,现在是5角多了,可奶价没变啊。一头牛一年要吃掉4亩玉米秆也吃很多玉米呢,现在吃得人都没吃的了。
每天产奶40斤以上的就是不错的牛,最好最纯的品种好像可以产到60斤呢。不过这里很多只有20斤甚至10斤,你看你们羞不羞。不过我倒也知足,你这岁数还能产25斤。
奶站从农民手里收来牛奶每斤是8角5分,而再卖给乳品公司一般合格等级是1元一斤呢,要是不合格,就等在奶站外,总有些奶贩子给你6角一斤,他们收去也许是给小面包厂也许是给小乳品厂。
我这简直是对牛弹琴啊,你光看着我,也不知道想什么呢。以前和女人说个没完,后来和儿子絮叨,现在他们都不在了,只能和你说了。
县里说产业化,这是大方向,也提供了些兽医,但还是弄成这样。现在告状的人很多。告买牛的干部也告信用社回扣太多,有个乡信用社主任就在前几天因此下台了呢。现在还不上贷款的人太多了,乳品公司只好把原来3年期的贷款改成5年期,每个养牛户签字按手印呢,可5年后那些跑了的人能回来还钱吗?
现在天天有买牛的车转悠,卖牛都说“上车了”,成俗语了。你说我让你“上车”去好不?其实我也不忍心,更不划算,现在那些车都是按肉牛收钱,最多也就3000多,而我可是1万4买你来的,十几头我一共贷了10万元,卖了不少了,我不知道从你身上得来了什么。老婆死了几年了,儿女们在远处城里没指望,就是你陪了我三年。你和我一样老、一样的牙口,又吃我的喝我的还下那么点奶,你说说我该卖你不?但亏啊!
有人说现在奶牛有四个奶头,一个是给兽医的,一个是给信用社的,一个是给饲料的,最后一个才是自己的,不过有时候最后一个也不是自己的。
我是该走了。
我到这个村子歇脚的那天,这个姓陈的老汉已经走了有2个月了。他的房子在之后一场大雨中塌下半边现在还立在那儿,房子也是依着人的,人没了房子也很快就垮了。至于陈老汉的“大花”,有人说看见他到了县城卖了“大花”作盘缠就不见了,也有人说他是牵着“大花”越走越远的。
(作者为本报高级记者,田毅专栏逢周五出版,如有反馈请发邮件至tianyi37@126.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