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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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inance.sina.com.cn 2005年06月24日 10:53 第一财经日报 | ||||||||
田毅 晚上9点,当进入北京城南丰台时,顾斌和王薇都把小脸紧紧贴在车窗上,“这就是北京啊!我还没来过呢!”夜色中,窗外移动着的其实只是几个工地,隐约几点灯光 “不好了,不好了!”
2004年6月的一天,确切地说是21岁的小伙子顾斌和他的小女朋友——20岁的王薇蹲在硅铁炉边空地上吃饭的那个晌午——一个女人匆匆向他俩跑过来,嘴里大叫着。 “上月身体检查的结果老板通知了,你也有矽肺病!”那女人对着王薇喊。后来那女人说的“全厂这300多人好像有20个得了这病”的话王薇没有听见,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回到了和顾斌一起用200元租的那间小平房,一屁股坐下,放声大哭。 她听老工人说过这病,粉尘吸到肚子里,肺就烂了,不断地咳嗽,最后没法呼吸人就死了,比一天抽100包烟还厉害。 从那天起,人们就总看见在炉子边做杂务清扫的王薇坐在硅石旁发呆,也看到有时顾斌出现在她身边,不过两人不像以前那样“腻味”了,有时仿佛还在争吵。 这里每天都从宁夏拉来成吨成吨的硅石,又被那上千摄氏度高温的炉子吞进去,而后就有了人们争相抢购的硅铁和锰铁。这个硅铁厂建于2000年,现有300多工人,这两年生意太火,打工的想进都进不来。顾斌和王薇是接到个老乡的电话从广西坐了两天两夜火车来这的,这是他俩第一次出远门,他们是一个村的,初中后就没上学。 厂里有4个大炉子,每个炉子直径约4米,温度上千。每个炉子有4个小口,用来加硅石和捅炉渣。听说一个炉子要投资800多万元,一炉子需要工人干3班,每班12~18个人。而哪天硅铁涨价老板就多招些工人,明天价格跌了就说开不出工资让一些人走。 顾斌每天闷头拉硅石,他不断挥动大铲锹,一铲大约就有20来斤,硅石是压称的。然后将装满500多斤的小三轮斗车推着跑进厂房到炉子边。他曾在心里计算过装满这一车硅石他差不多要铲60锹。 一天下来,顾斌他们手里的小三轮斗车轮胎几乎就都成了方的,不过没人太在意,因为下面又是另一个班组用,老板也就能拖就拖,不去修理。于是,小三轮斗车像生病的老人一样哎哟哎哟在厂区里奔跑。 王薇现在越来越怕了,这个没有保险没有医疗干一月给500元工资的地方,她想离开,回农村老家去治病,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看好。不过已经喜欢上“城里”生活的顾斌好像不太想回去,顾斌每月按拉运的吨数计算工资,约800元左右,而且这几天老板提出让顾斌去做炉前工,就是把硅石铲进烫人的炉子中,这是累活,不过这样他一个月可以拿到1200元了。王薇想到了分手。进入7月,这个北方工业城市又开始了几年未遇的拉闸限电,而且对私人老板的厂子涨了电费,还经常没有通知就拉电了。厂里4台机子7月只开了2台,而且都只开了20天的工,拉闸11天!据说硅铁和锰铁的价格开始大幅度下跌了,老板心疼得在厂里打转转,而顾斌虽然只是看管炉子保住一定温度,不过每天拿28元的固定工资,活不累他倒也安心。不过又过了几天后,这28元减到20元。 他听说有个工人用饭盒偷走小块硅铁,一斤三四元钱呢,卖了这一饭盒一天的饭菜钱就都有了。不过他不敢。 7月底,顾斌不知怎么开始咳嗽起来,连着三天的不断咳嗽让这个高个的小伙子担心了,因为大家说矽肺病的症状之一就是咳嗽不停。又过了两天,吃了些感冒药,还是不见好,顾斌怕了,他对王薇说我们一起回老家去。 收拾好东西,他们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在路过厂门口的时候,几个相识的工人围上来问他们为什么走,知道原因后其中一个人大声说:“得病回家了的‘王唯’哪是你这个‘王薇’啊,他是我们组上的呢!” 顾斌和王薇在人们的笑声里立在那说不出话。而这一惊,顾斌也不咳嗽了。那天晚上,两个人像模像样地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马上走!因为保不准哪天自己再咳嗽真得了这病。 硅石卖不出了,电也紧了,但煤炭还是强手。顾斌和王薇甚至看见这段时间到了晚上运煤的大车把高速公路都堵满了,几个小时动弹不了。他们想到在附近农村一个小煤矿做工的老乡。 老乡的老板对他们异常热情,不但有宿舍住,甚至还给顾斌扔下一包烟。老乡说这里刚被整顿过,关了半个月,人快走光了。黑黑的煤炭现在就是顾斌和王薇的救命稻草。 不过,发生在第二天井下的事恐怕让顾斌终身难忘。老板给他的工作其实就是从几十米深的隧道中用身体拉出一车一车的煤。傍晚,正当他眼睛发花,肩膀剧痛,还差二十多米就到井口时,之前的一辆小车的工人突然一松手中的绳子,那满满一小车快一吨的煤块刹那间压着小车急速滑向斜坡下不远的顾斌,轰轰的响声让顾打了个激灵,眼看上面的车就到自己面前了他向边上一滚,趴在了坑道旁,紧接着是一声巨响。 惊魂未定的顾斌爬出矿井,拉上王薇,只带了一小包吃的和水就狂奔起来。从那个小矿到最近的县城,他们跑了整整一个晚上。 我就是在从呼和浩特到杭州那列车上坐在这对小情侣对面的。顾斌还是有说有笑,仿佛昨天一夜的赶路只给了他兴奋,而王薇则低头昏睡。顾斌说他们老家彝族的山歌特好听,他最喜欢听的歌就是现在的“彝人组合”唱的,而昨天那一夜的逃亡路上,他就是唱着他们的歌给两个人壮胆。 晚上9点,当进入北京城南丰台时,顾斌和王薇都把小脸紧紧贴在车窗上,“这就是北京啊!我还没来过呢!”夜色中,窗外移动着的其实只是几个工地,隐约几点灯光。(作者为本报高级记者,田毅专栏逢周五出版,如有反馈请发邮件至tianyi37@126.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