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拉善SEE生态协会成立前夜的故事
本文讲述的是一个由企业家发起的民间环境保护组织在成立之初由混沌走向民主过程的故事。作者在大量采访的基础上，基于完全的新闻事实，在人物对白上做了合情的演绎
文/本刊记者 刘建强
引子
刘晓光说：“冯仑你给我坐下！你想干什么？”
这声断喝让冯仑措手不及，手中的圆月弯刀举也不是，落也不是。五六十位江湖英雄所在的大帐篷里顿时安静下来。
刘晓光想不出第二句话应该说什么，因此这场景在脑袋里轮回数遍，被他放弃了。
话说2004年6月4日子夜时分，内蒙古阿拉善沙漠深处的月亮湖边，一群来自各地(包括台湾和新加坡)的企业家正在帐篷里讨论《阿拉善SEE生态协会章程》。作为这一协会的首要发起人，首创集团董事长刘晓光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不大自然。帐篷外面月朗风清，大漠风光正好，在路上曾写下长诗一首的刘晓光心中已诗意全无。他发现自己招来了一群反动派，自己作为老大的权威正在动摇。回想从银川机场到沙漠的数百公里艰难旅程，刘老大满腹委屈。再回想三个多月来的辛苦筹备，刘老大满腹怒火。
他双拳紧握，以防自己的夺命销魂掌失控拍出。
发难
入夜的沙漠里寒气逼人，但刘晓光全未察觉。
看着帐篷里的五六十位江湖同道，刘晓光觉得很有面子——自打撒下英雄帖，他就在嘀咕：到底能有多少人会对治理沙漠感兴趣？其时，宏观调控正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各位英雄不远千里而来，正所谓急公好义，见义勇为，老夫这里先谢过各位。此一役事关重大，老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快说快说。”搜狐掌门人张朝阳刚从一个叫美国的地方回来便马不停蹄一路赶来，让时差弄得有些烦躁。
“时间甚紧，我提议连夜讨论《章程》，以便明日理事会之选举，可好？”刘晓光道。
赶来参加英雄大会的多是少壮派，虽说鞍马劳顿，但均不以为意。于是大家纷纷喊好。
落座后，略为寒暄，讨论开始。“我有一事不大明白，”一人起身说道。众人一看，原来是海归派中的著名人物，上海美通公司CEO王维嘉。“每人每年十万银子，连交十年方可成为理事，就是说现在除了一次拿出一百万的都还不是理事。这说法不大严谨，我看是不是改为出十万者即为理事，交一年算一年，某年不再交，理事资格即算放弃，或可转让。”这王维嘉虽说辈份不高，但老成持重，众人听后各个点头。
“《章程》讲理事满一百即不再增加，现在同意入伙的就有一百零二人。我跟冯仑是不是就不算理事了？”众人认得这是台湾信义房产董事长周俊吉，身边是内地地产名人冯仑。后者以大笑为周助阵。
协会筹备组赶紧解释：同意入伙的并没有都交银子，所以一百位尚未凑齐，周掌门大可放心。
虽然《章程》已改过三稿，仍被揪出不少毛病。刘晓光一旁拈须(因匆忙未及刮掉)微笑：看来这些人并非浪得虚名，果然有些见识。
“既然是非赢利组织，干嘛非要限定一百位？”
“光靠我们大伙儿交的钱远远不够，我看还应该到国际上去找银子。”
……
众人议论不断，刘晓光不禁暗暗着急：这何时是个了局？
“时辰不早，我看大家是不是先做个表决，看能不能先原则上通过？”台湾某集团掌门缓缓说道。
刘晓光按捺不住，连声附和。筹备组让众人举手表决。刘晓光手举得老高，嚷道：“过半数就算通过了。”
共有四十七位举了手，筹备组发言人正要宣布《章程》通过，只见一人举手示意有话要说。此人刚与邻座巨人集团的史玉柱大侠交头接耳，后者面上笑容诡秘。原来正是搜狐大侠张朝阳。
“原则通过是什么意思？在下孤陋寡闻，不知道原则通过到底是通过还是没通过？”
此语一出，引来众人哄堂大笑。筹备组人员暗暗叫苦：这帮人物恁地难缠。“我希望众位英雄也理解一下我们的苦衷……”筹备组发言人话音未落，众人便吵起来：“理解，但是这个不能这么理解。”
“各位各位，”一直没有说话的今典集团董事长张宝全起身说道：“我看大家提的意见也不外就是上面几条，不如当下就改一改，逐条表决一下，若是大部分通过，也就算通过了。像‘原则通过’这样模糊不清的说法，也会让以后许多事情变得含糊。”
“各位，”筹备组发言人道：“我是会议主持人，我想行使一下主持人的权力：大家看能不能这样，回去形成书面意见，明早选举大会前表决。”
众人议论纷纷，刘晓光更是焦急：今日事今日毕，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他连连给发言人使眼色。
那发言人又道：“或者我们把大家的意见现在就写在黑板上，一一表决如何？”
这次进行还算顺利。谁知风波又起：“我想知道沙尘暴跟阿拉善沙漠的关系是不是已经确定？有没有权威部门的认定？”刘晓光对这声音有点儿害怕：又是张朝阳。
好在发言人对此早有准备：“阿拉善沙漠是中国四大沙尘暴主发源地之一，这是中科院专家的结论。”
“只针对阿拉善，我们的治沙范围是不是太局限了？”这回是个女声，大家精神一振，认得是联和运通女掌门张树新。“先壮大了再发展嘛。”万科王石对身边几位大侠道。
发言人索性再道：“现在就治沙范围表决。”结果超过半数举手，确定治沙范围只在阿拉善。
刘晓光眼前一晕：张大侠又站起来了：“‘通过’有几种方式，应该半数以上通过还是三分之二以上通过？以后对待重大决策，我们用哪种方式来表决？”
“张大侠的问题实际是对待不同议题，哪种用投票表决，哪种举手，哪种拍巴掌，这就更复杂了。”筹备组发言人内功修为不深，已经精疲力尽。他哪里知道，此侠早年专研各种程序，已臻化境。
“依我看，按照张朝阳先生的说法，咱们这个会就没法儿开了。”万科王石忍不住起身说道。“不可能一天晚上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当然，海归派剑法怪异，其程序意识之强，非我们本土派所能及。”
第二天即将当选监事长的招商银行行长马蔚华接着道：“《章程》永远处于修改之中，我看不如今天先到这里，原则同意，保留修改。”
马行长内功深湛，中气十足，引来一片叫好声，算是为本土派挽回了些面子。
刘晓光长舒了一口气。他不知道，真正的难过还在其后。
再次发难
刘晓光一夜未睡，中途踱入王石的房间。“我当时真想大喝一声：‘冯仑你给我坐下！你想干什么？’”
一年后王石回忆：“当时刘晓光和冯仑之间只有0.06米的距离，其势一触即发。”刘晓光承认王石的说法，但认为稍有夸张。
“冯仑你是本土派，怎么也跟着海归派起哄呀？”
原来，《章程》通过后，大家接着对筹备小组早准备好的执行理事候选人名单提出异议。首先是，派代表前来的英雄能不能成为候选人？比如未到场的柳传志。台湾派有人未到，但有正当理由，是不是对大陆的就严格一些？“对没亲自到场的候选人，既然没有事先约定，大家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刘晓光终于开了次口。而这分歧还是个前奏。
“依我看，筹备小组的提名资格需要通过大家表决。”张宝全完全掌握了本家张朝阳的暗器发放方法，而且融会贯通。“再有，候选人应该就是名单上的十五名还是应该二十名或者三十名，这个问题非常重要。”
一石激起一万层浪，已是子夜，大家顿时困意全消。“有道理。”“说得对。”
按照刘晓光的本意，大家对已经定好的候选人举行等额选举就完了，哪里想得到会如此节外生枝？看这意思，自己这老大做得成做不成还未可知，而自振臂一呼始，他已经把自己当作是当然的老大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果然，刘晓光的耳膜马上被一个声音刺穿：“会长也要大家重新提名。”帐篷随即被大笑声鼓动，起伏不定。趁双目尚能分辨出人形，刘晓光循声望去，认得正是好友冯仑。后者哪里能想到，就在这电光石火一刹那，自己已经在生死之间打了几个来回：刘晓光的夺命销魂掌数次欲发未发。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你冯仑跟我不是一天两天的朋友，莫非是这大漠夜间竟生瘴气？想到筹备今日大会的种种辛苦，刘晓光悲愤交加，那真是握碎拳内铁骨，挫断口中钢牙。
筹备组发言人意欲趁大家不备蒙混过关：“我理解各位的意思是在这十五人的基础上再增加候选人，举行差额选举，不知道对不对？”
“对。”只听到“差额选举”四字的人马上同意。
“可以加人，也可以删掉后再加，也可以光删不加。”任志强坐在角落里，出其不意喊道。
有人出来打抱不平：“我们今天很多事定义不清：这十五位候选人分别是最早的发起人和积极分子，而且整个构思来自尊敬的刘晓光先生，这是他们被推举的理由。就像我们刚才讨论过的，究竟是从阿拉善做起，还是从全国开始做？当然是阿拉善。”
这话有些分量，刘晓光稍觉安慰。怎奈此时场内群情激昂，民主意识高涨，任你是天王老子，也要先拉下马来瞧个真切。
“加冯仑。”
“加王维嘉。”
……
2004年6月5日凌晨，候选人变为二十三名。原来的十五位大致未变，想必是打抱不平者的话起了作用。更可能的是，群雄要求的只是规则要讲好，他们本人对这十五名候选人并无不满。
5日一早，群雄对已经确定的执行理事会和监事会人选进行了投票，并且选出了唱票人和监票人。
王维嘉被要求代表未当选者讲话。“一夜之间，我们从完全混乱到最后形成民主程序，说明各位大侠的修为已上层楼。重在参与，重在程序。”
已经如愿当选盟主的刘晓光溜达到监事会所在的房间，拍拍某位后生的肩膀：“小鬼……”不料胳膊被一巴掌击落：“没事儿别地儿溜达去，这是监事会，专门监视你的。”刘晓光老大没趣，讪讪出来，正碰上王石：“这叫怎么回子事儿？”
后话
一年后，谈及往事，刘晓光深吸一口烟说道：“受教育啊。本来我想的是，这工作没有任何报酬，又要投入大量时间精力，我们自愿服务还不行？没想到大家不认可。事实上，我是错误的。大家都拿了银子，当然都有说话的权利。公益事业，只有运作更透明，决策更民主，才能有保障。”
刘盟主说，目前，阿拉善生态基金运作良好。
有分教：不是冤家不聚头，解铃还需系铃人。欲知后事如何，请与阿拉善SEE生态协会联系。
(陈虎对本文亦有贡献)
背 景
阿拉善SEE生态协会是由刘晓光等人发起的中国首家由近百名企业家参与的生态环境保护组织。从2004年8月至2005年6月，已经或正在操作的项目有：“提高阿拉善生态移民生存能力”项目、“天然梭梭林保护与能源替代”项目、“阿拉善地区综合调查”项目以及意大利环境部无偿捐款1000万欧元项目，用于治理北京沙尘暴起源地(包括阿拉善地区)，该赠款有相当部分由阿拉善SEE生态协会执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