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时报》特约脚印在阿来赴美登机之前独家专访阿来,他首次谈自己作为媒体经营人的责任和作家的责任
□ 采访者:脚印 受访者:阿来
脚:《尘埃落定》之后,你似乎很少写也很少谈自己的创作。公开场合谈论较多的也
是媒体产业、投融资项目。面对公众关注,你好像处于失语状态。可我知道你从未疏离写作和思考,媒体事业蒸蒸日上,创作也显现佳境。我在想,文学和商业,两个常人看来必然冲突的领域,怎么可能相处平和?
阿:我想是因为我的写作跟我现在做的事情关系不大。写完《尘埃落定》,有种劫难后的放松,就体味放松带来的美与幸福。虽然,现在许多文学流派都在消解作品的美的追求,但对我来说,这却是写作的动力。当我面对尘世喧嚣,算计、烦恼、压力,一回到文学,这些就消失了,就如跨进教堂或寺院,听见管风琴或念经声响起,我很自然就置身那种状态中。
脚:算算从86年见面我们认识快20年了,你好像一点不改过去的沉静和定力,近十年,读者对你新作如此期待,似乎也没有构成影响。
阿:十年没有写,那一定是情感上没有需要,内心里没有那种要求。那次表达太充分了,以至于没有了写作的愿望。我没有功利方面的考虑,也不想超越自己,不会为此烦恼,我决不刻意告诉自己是不是该写或写什么。
脚:什么情况下令你特别想写?很多作家强调他们的创作状态。
阿:写作是帮助我内心安宁的途径,我的内心有了压迫,必须写作才能安宁才能达到自在状态,那我就要动笔写作了。许多年来中国人把文学艺术都看成训练积累才能从事的,把这个职业神圣化、诗意化,夸张它的神秘。
脚:你是说作家的自然秉赋更重要吗?那么早年的村寨草原生活让你内心的许多感受得到自然滋养,可谓油然而发。可现在你却住在城市面对文明的喧嚣。
阿:你说得不错。我小时候,孤寂时与一棵树一棵草都交谈过,听到过很多声音,闻到过很多气味,感受到很多丰富辽阔的东西,这是从自然中的感受,它让我内心丰富,也养成我对外界感受的习惯,这是自然的,而不依赖任何知识系统,今天把我放在哪里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自己的对自然对现实的感受。有了这种能力,我往往能感受到与别人不一样的东西,读一本书,我的理解或获得的东西可能与别人不一样。从这个意义上说,自然就不是固化的了,置身城市面对灯红酒绿、楼厦天桥,在我看来也一样是自然。当它存在,它就是自然。
脚:还想跟你讨论一个问题:作家的责任。就以你的情况说吧,一面是严肃的文学写作,一面是商业意味的媒体经营,如何承担这两方面的责任?
阿:这当然是个严肃问题。小说家的责任,我并不预先有意去考虑,我认为这是良知的一部分。责任是通过作品来实现的,而不是我要对公众说些什么,在私人场合,我不是小说家,我也无须考虑小说家的责任。而在作品考虑的就不一样了,我首先要对读者尊重,这就是责任。我办杂志,虽然是科幻类,它可以通过各种方式赚钱,可以做高做低,但我要求写文选文,都要对世道人世有益,在文化上要有建设性,要表达历史的正义,这是文化人自觉的责任。阿来作品《空山》:
在藏地一个僻静的小村庄——机村,还俗喇嘛的儿子兔子因一颗鞭炮炸响,诱发心脏病死亡,而处在“破除迷信”年代的机村人全部的宗教感情几乎都倾注在兔子身上。无形中一个谎言在村庄里流传:世俗而又是贱民的孩子格拉扔了鞭炮。单纯透明真诚胆怯的格拉在谎言中忧郁而死……几年后机村还笼罩在谎言中,但这次是一个更大的谎言:一场森林大火燃起,每年负责烧荒的前巫师多吉被认定为“反革命分子搞破坏”,纵火森林而被抓起来了。大火从很远的地方燃起来,而上面却在组织开各种各样的大会:批斗会、誓师会、学习会,政治的谎言使大火变成真正的大灾难。大灾难来临之际,逃跑了的巫师却幻想做法改变风向,喇嘛想通过念经保佑村庄,而更多的人被那个时代的激情所鼓动,陷入另一种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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