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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达
我们一直很喜欢密西西比河，刚刚从那里回来不久，就从广播里听到了一条只有一分钟的新闻：密西西比州法庭大陪审团批准对40年前发生在一个小镇的谋杀案提出控罪，警察随即逮捕了79岁的嫌犯埃德加·基伦。消息说，随后还会有一系列逮捕和指控。听到这个消息，我们不约而同地惊叹：“终于等来了！”
此刻，2005年刚开始不久，而这是美国上代人的一起著名谋杀案。
1964年夏天，随着美国南方黑人民权运动的高涨，由被暗杀的肯尼迪总统极力促成的新民权法将获得国会通过。黑人民权运动发起了“自由之夏”活动，招募志愿者，到最后固守种族隔离制度的密西西比州，动员底层黑人民众参加选举投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1964年6月21日，在一个叫做费镇的林中小镇，三个民权运动青年，两位白人和一位黑人，遭到以当地治安警官为首的三K党分子绑架，枪杀，尸体埋在水坝之下。此案轰动全国，约翰逊总统亲自过问，联邦调查局破天荒派出成百探员云集这个偏僻小镇。
破案调查进行了44天，进展非常困难，其原因是，该镇的白人居民在整体上同情三K党分子。结果，联邦调查局查明了谋杀案真相，检察官却没有把握提出刑事指控。按照美国的司法制度，这种谋杀案必须在州法庭上，由当地居民组成的陪审团来作出判决，而当地白人居民明显同情三K党分子。在当地历史上，还从来没有一个白人因为杀死黑人而被陪审团定罪的。州检察官最后放弃了对此案被告的谋杀指控。
这个小镇的居民全体不顾正义，纵容杀人犯罪，令全国震惊。在总统过问下，联邦司法部派出得力的检察官，根据刚生效不久的1964年民权法，来到密西西比，却只能对那十几名涉案者作出侵犯民权，违反联邦民权法的指控。这一指控仍然遭到当地人的反对，被告一方反诉联邦法庭对这样的案件没有司法权。此争议最后到达联邦最高法院，最高法院裁定联邦法庭有司法权。最后，七名杀了人的被告在联邦法庭上被判侵犯民权而定罪，判了违反该法的最高刑期十年，关押六年后假释。而此后一直没有能够以谋杀罪对他们起诉。
这是美国上世纪六十年代民权运动中的最著名事件之一，几乎所有有关黑人民权运动历史的书籍，都要分析这个案件。1988年此案被拍成了电影《燃烧的密西西比》。我们在讲述美国种族问题历史的时候，转述过这个故事。前几年，我们特地访问过这个林中小镇。镇上汽车旅馆的人告诉我们，新一代的密西西比人并没有忘记这个案件。新的密西西比州司法部长一直希望能够根据密西西比法律，对此案提出谋杀罪的指控，但是难度非常大。几十年下来，证据在消失，很多证人离世，被告也在陆续死去。
可是，正义有足够的耐心。几十年过去了，新一代美国南方人成长起来。这是在种族融合制度下教育成长的一代。当年南方小镇上很普遍的全体白人歧视黑人和仇视民权运动的状况，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当年曾经站在大学门口亲自阻挡黑人入学的亚拉巴马州州长乔治·沃利斯，后来向黑人道歉，明确承认，今日种族融合的社会比历史上种族隔离的社会好。最近几年，美国南方几州陆续对民权运动时期没有成功起诉的刑事案件提出起诉，将嫌犯带到法庭上接受审判。亚拉巴马州伯明翰四个黑人小女孩被炸死一案，也是曾经轰动一时的案件，前几年几名被告都陆续受到了审判定罪。
密西西比州司法部长在5年前决定重新调查费镇谋杀案，重新收集证据，准备起诉。对40年前的案件，收集证据的工作非常困难，但是，它表明，这一案件并没有被遗忘，它活在历史文献中，活在人们的记忆中，活在一个人类群体要求正义的不灭的理想之中。在调查过程中，有一个匿名者通过宗教组织提供了10万美元，用来奖励任何能提供证据的人。经过5年的工作，现在，州检察官认为条件成熟，终于起诉了。
当年那位被害的黑人青年，他年迈的母亲闻讯说：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我不是要复仇，我只是要正义得到伸张。
当年参与杀害三个年轻人的十几个嫌犯，现在还有八人活着。他们都已经垂垂老矣。他们很快将陆续被起诉、逮捕，受到正义的审判。费镇所在地的一份地方报纸有一位编辑，早在1989年就呼吁州检察官重新起诉此案，现在他说：我从没想到我能活着看到这一天，看到这一切，感觉真好啊！还有一位密西西比人也说，能看到这一天，我为密西西比感到骄傲！
作者：旅美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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