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侠军：十足台湾老派艺人的腔调

　　他拍过电影，做摄影做美指，获过金马奖提名；他爱上玻璃创作，把现今大部分的时间交给“琉园”。然而他的计划还很多，比如给自己放假看电影听相声；比如写字拍摄，要做图文集来回溯自己的经历。他一丝不乱的马尾和雪白西裤，还是十足台湾老派艺人的腔调

　　文｜霍小玉

　　王侠军的马尾扎得一丝不乱，黛黑的外套只扣住最上面两颗扣子，再衬上雪白的西裤，十足台湾老派艺人的腔调。他在自己上海琉园的厅里坐下，四壁里嵌着的，件件都是他这20年来创作的玻璃作品。

　　他刚刚从台北来到上海，除了为操持多伦现代美术馆的“风光琉园——王侠军现代玻璃艺术展”，更是为了在上海推广自己的企业“琉园”。在北京西路的这座二层小楼里呆不上几个时辰，他就要忙着回台北向玻璃爱好者们传授自己的创作心得。

　　“其实生活就是创作，我干的就是件体力活儿。”

　　18年前，当他打定主意把现代玻璃工艺带到内地的时候，想的就是这样的想头。他大学时读的是电影，后来和张毅、杨惠珊夫妇创立了“琉璃工房”直到分手创下琉园。对于三四十岁的他来说，放弃电影，把玻璃创作当作事业，入手并不简单。必须亲自动手，才能练出手艺。

　　很多年来，他始终像手工艺者一样生活，每天都要亲手吹上七八个小时的玻璃，一方面在技术上追求超越，一方面磨练自己的技艺。他指着沙发后面那堵墙上嵌着的“如意开门”，带着孩童般的得意讲解其中的含义。单单为了这件作品，他就做了3年。

　　3年不算太久，王侠军常常说，在这样的生活里，最有趣的一件事，就是跑步。

　　为了保持体力，50多岁的王侠军每天早上6点起床，沿着自家门前的山路向阳明山上跑。这个元旦，台北也刚刚下了一场雪，一路上天寒地冻。他笑着说这样的跑步是在为他的创作积累能源。最近这5年，他虽然不必像从前那样忙忙碌碌地吹玻璃，但脱拉铸造的体力活总还是要的，这完全出于个人爱好。每天这样满头大汗地跑上40分钟下来，不只体力保持得满满，有了充沛的精力和健康身体，还常常能给一天的创作和生活带来新的灵感。

　　在他的脑海里，无疑有一种把创作和生活割裂开的倾向。他说他不想当艺术家，那样也许意味着潦倒。然而作为工艺家，生活更多的是跑步一样无趣的重复。

　　每天跑步回来，他还要练一点臂力，甚至做做伏地挺身。从前他在外国学吹玻璃，每天要花时间练举重，因为玻璃创作的基础工作就是从熔炉里捞玻璃。每天不只要捞十几公斤的玻璃，还要吹上七八个小时。用他的话来讲，做玻璃时间冗长，失败率又高，如果体力不够哪敢去尝试新的素材。

　　王侠军的大屋在台北阳明山脚下，光院子就有将近500个平方米。除了院子里随意长着的一棵大树，整个室内空空荡荡。墙上只垂着一幅书法挂轴，半件他的玻璃创作也找不到。就算是那幅书法，还是他从北京带回来的古董。

　　事实上，他刚开始摆弄玻璃的时候，人手少，失败率高，做出一个东西来，总是不敢带回家。后来做得稍微好了些，又情愿把作品放在外面和更多的人分享，如果带回家，自己甚至会觉得罪恶。他觉得像现在这样空荡荡的留白并不意味着冷清，反而可以让人感到空间和人的对比，感受到冰冷线条和躯体间的区隔。

　　他最近正忙着搞一组风光系列，家里明明有两台电脑，可他从来不用。他嫌电脑画出来的线条太精准，远不如手绘来得温暖。风光系列的作品每件都是两三百斤的大块头，连模子都要五六百斤。“四年做下来，只搞成了十五六件，做坏的都不忍心去看，直到现在还剩下十几件在炉子里慢慢地熬。”结果那个雕琢繁复的作品系列刚一出炉，就被阿拉伯来的客人统统买走。

　　不只是风光系列，任何作品，只要经手，他总是以90分的标准要求自己，只是可惜成功率这么低，想不限量都难。“作品烧坏了，材料倒还可以回收，只是时光就这么没了。”

　　所幸他没有白白付出那些烧坏的时光，费力做出的作品总有人赏识。1993年，他的作品第一次来到内地，在故宫的永寿宫展出并被收藏，成为故宫博物院收藏当代工艺作品的第一人。甚至连日本国宝级玻璃艺术家藤田乔平在内，日本的高山美术馆只收藏了三个人的作品，半路出家的他也成为其中之一。

　　因为决定做工艺家，所以他亲近物质。进入高山美术馆馆藏的那一年，他在日本被一对父子陶艺家约到家中。父子两个人住在山里，却开了一辆劳斯莱斯前来接他，父亲还郑而重之地穿着德川时期式样的礼服。

　　王侠军很震惊于眼前的景象。一个长长的隧道窑，父亲爬不进去，儿子爬进去烧。一个月烧上五六百只陶碗，父亲只挑出一两件来，随便一件就值500万日元。

　　他忽然觉得自己找到了所谓工艺家生活的目标。现在他开一辆富豪VOLVO，既不是太像设计师的宝马，又不是被当作企业家象征的奔驰。在他的概念里，工艺家应该要像劳斯莱斯一样让人觉得奢华而实在，这就是所谓既搞艺术，又不放弃实业。很顺利的，琉园去年在台北证交所上了市，也算实现了他的一个心愿。

　　他的一双儿女如今都在国外留学。尽管没有儿女负累，他还是没打算在上海长住。他觉得这是一个尺码和台北完全不同的城市，虽然他不拒绝亲近这里的花哨，却更爱台北的稳定格局，就像爱他在阳明山下那间空荡荡的大屋。

　　王侠军最近想给自己在春节前放放假，看看电影听听相声。他自称已经不会再迷恋闷闷的文艺片，尽管他年轻时曾那样迷恋实验剧场，迷恋文艺小说，甚至还因为给电影做美术指导得到过金马奖的提名。做玻璃的工作已经这么累，他觉得还不如看看声光效果刺激的科幻恐怖搞笑片解闷。甚至台北那些传统相声剧团的说学逗唱，更对他的文字感觉有所启发。

　　事实上，他正打算写一点东西。长年重体力活的玻璃创作总是把出书的任务耽误下来，写好了东西也来不及整理。他还准备买一个数码相机，记录下自己的点滴感觉。再配上文字， 期待未来集结成集，为自己作一个回溯。

　　他想要记录的很多。这几年，张国荣、梅艳芳的骨灰坛都曾专程找他来吹。吹骨灰坛，不光口径尺寸要拿捏得精准，每个动作更要经过丈量。给张国荣吹的那一个最初是蓝色，他自称第一稿做成后，迷迷糊糊之间见过张来找他，说是对颜色不满意，这才把坛子改成白色。他说他恍惚觉得，那才是张国荣愿意接受的纯粹感觉。

　　最近，王侠军周围经常有朋友撺掇他重新出山给影片担任美术指导。然而不管怎样，自从1980年代后期解甲归田，他就没作过重回电影圈的打算。想当年拍电影的时候，身为摄影的他，光是等天气就要等上好几个小时，一下雨团队就得停摆。想做电影艺术家，却没办法百分之百地掌控资金。

　　于是他选择经商，艺术和财富两手抓。三年前的法兰克福世界博览会上，他的企业琉园被选入“永久楼层”。他在琉园的旗帜上写了四个大字：晶莹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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