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中国经济可能不是最困难的一年，可能也不是最复杂的一年，但也是不轻松的一年。

　　It may not be the most difficult year of Chinese economy, neither the most complex year, but it is not an easy year。

　　文  汤敏(北京)

　　我想探讨的是五个问题，或者疑虑。第一，世界经济问题会二次探底吗？目前还没有定论。第二，今年中国经济增长的动力在哪里？大家好像觉得今年经济增长没有问题，实际上还是有一些问题。第三，会出现恶性通货膨胀吗？第四，如果世界经济不景气，下一步中国的外部市场在哪里？第五，如何进行经济改革的顶层设计？这在“十二五”的建议中提出，并没有引起社会太大的注意，但这很可能是未来改革设计中非常大的思路上的变化。我想把我自己的猜想跟大家说一下。

　　世界经济会二次探底吗？

　　世界经济出现问题的时候，很多经济学家探讨，这一次是不是遭遇了百年未遇的危机？是“U”型还是“V”型还是“L”型的？两年过去了，现在情况很清楚，从美国的情况看是非常清楚的“V”型增长。这一次的危机应该说有个非常漂亮的V型的反弹。

　　对未来的情况如何预测？世界各个公司、各大企业、各大投行都有不同的预测，到底听谁的？有个公司非常聪明，把全世界对某一个国家的预测全部拿过来一平均，得出一个数字。按照他们的预测，美国去年的增长率是2.8%，今年是2.7%，基本上是持平的增长。日本去年是3.5%，今年会是1.1%。欧元区基本上持平，去年是1.7%，今年是1.5%。如果拿目前世界上对美、欧、日三个主要的发达国家和地区的经济情况来判断，基本认为今年可能略低于去年，但基本上还保持一个平稳的增长。这跟前一段时间市场上盛传的美国或者欧洲可能到今年会出现一次二次探底不同，应该说今年的风险并不很大。

　　但是现在人们对欧美日的中长期特别是中期的增长，还不是特别看好。我们拿对未来11年到16年整个的中期这三个主要经济增长体的预测来看，美国在未来五年中，年平均增长率大概是2%左右，比我们认为比较正常的增长情况，低将近三分之一左右。欧洲要低将近一半左右，而日本低出更多。或者说，这一次的世界经济恢复是比较慢的，而且需要一个比较长的时期，要将近五年左右，世界经济才能恢复到危机之前的那种情况。

　　为什么要经历这么长时间危机才能恢复过来？原因是有几个非常重要的因素，第一是失业问题。美国经济回暖了，但就业不但没有改善，甚至还进一步的恶化。另一个问题是美国的房地产问题。现在美国有将近四分之一的住房贷款都是资不抵债。这些房地产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银行的问题就没有得到解决，就出现了银行惜贷。银行有钱也不贷出去，反过来存到中央银行。这造成美国的货币政策失效。

　　如果货币政策不行，他的财政政策行不行？现在整个西方国家财政政策也处于极难的境地。现在美国财政赤字已经达到GDP的10%，欧洲甚至达到12%，而按照一般的要求一个国家的财政赤字是不能超过GDP的3%的，他们这些国家都超了3-4倍。借钱太多，就造成了市场对债市的不信任，问题首先出在薄弱的国家、薄弱环节上。所以首先出在所谓欧猪五国，出现欧洲债务危机。

　　世界经济会不会二次探底？跟一年前、半年前相比，现在看来二次探底的可能性小得多。但克鲁格曼提出来，现在有可能进入第三次大萧条，原因在于现在有一些国家过早地开始了财政紧缩的政策。美国也开始摇摆不定。现在就看下一步整个世界经济的情况，总体来说，世界经济还充满着风险。

　　今年中国经济增长的动力在哪里？

　　有人认为这个好像不是个问题，现在中国经济增长已经很快了，但认真分析，推动中国经济去年增长的几大要素，今年似乎都在萎缩、在弱化。第一，4万亿，大家知道前年2万亿、去年2万亿，这4万亿的经济刺激额度已经全部用完了。第二，去年房地产投资非常快，2009年尽管房地产的价格涨得很快，但是投资增长并不是很快，今年房地产的投资从速度上来说肯定也降下来，如果不是负增长的话。第三，货币政策，刚刚公布的数据，去年的贷款原来是7.5万亿，但实际上去年到年底共发出了7.95万亿，将近8万亿。所以去年实际上货币政策还是相当松的，而今年货币政策要整体发生巨大的变化，要紧缩。通货膨胀会不断积聚老百姓的抱怨，同时也在抑制消费。

　　唯一的亮点，现在媒体上谈论得比较多的是：今年是“十二五”第一年，所以各级政府都会扩大投资，实际上第一年并没有这种效果。在一般的正常年头里，五年计划第一年的增长往往都比其他五年要低一些。因为投资需要一个准备的时间。

　　我们看到的这几个因素，今年经济增长的因素中，唯一的一个能够让明年经济增长的正面因素，实际上它也是负面影响，而是所有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我们对今年经济增长的动力还不能掉以轻心。

　　刚才说了房地产，2009年市场最低点的时候是在2月，到了2009年12月份房地产的投资增长率才达到15%而已，当年固定资产投资增长是30%还多。真正的房地产投资快速增长是在去年的上半年一直到7、8月份。房地产的增长到去年10月份还是这么高，到11月、12月已经开始下滑。前年房地产的投资增量到底有多大？应该说对今年经济的影响非常大。从房地产销售来讲急剧下降，而房地产价格已经开始往下滑，跟房地产相关的消费也在下降。

　　今年新的增长点在什么地方？按照现在政府所提出的几个新的增长点，一个农田水利建设、战略性新兴产业(包括很多的新能源、高科技产业要加快投资)、低收入人群的住房问题(今年就要建1000万套)，加起来可能有上万亿的新的投资。外资可能由于整个世界经济不被看好，随着人民币的升值，可能还要继续投入。

　　明年会出现恶性通货膨胀吗？

　　现在对通货膨胀炒得非常凶，通货膨胀已经来了，从现在的数字来看，从老百姓的感觉，从我们到菜市场、超市买东西的情况来看，确实通货膨胀来了。而通货膨胀到目前为止，主要是由食品引起。对于食品的话，我们还是要分析，刘永好先生跟我说，2010年12月底所有的养猪户都在赔钱。因为12月猪肉的价格已远远低于2008年的最高市价，加上很多成本的提升，在这个价格的情况下卖猪肉是亏钱的。我们再看一下其他的数字，比如蔬菜，这一次的通货膨胀除了绿豆、大蒜之外，蔬菜起了很大的作用，如果相信统计局的数字，这个蔬菜的价格实际上跟2010年年初和2009年年初的价格差得并不是特别远。另外，对于农民来说这一两年的成本上升非常快，特别是劳动力成本上升了。

　　同时，全球的粮食价格还在上涨中，粮农组织发出警告说，未来粮食的价格可能还要上升，现在全世界各个地方都在进口粮食，各国都在拼命屯粮食，这对整个世界的粮食市场可能还会产生一些冲击。

　　按照高盛最近的报道，油价、铜价、黄金还要涨，人民币今年要升5%-6%，今年年底人民币汇率可能要达到6.29%。现在是90美元一桶油，未来12个月要达到105美元。

　　今年会不会恶性通货膨胀，也就是超过5%以上的通货膨胀？对通货膨胀影响更大的很可能是工资，很可能政府会制定与工资有关的新政策。

　　另外一个是货币。贷款增速正在下降，2009年下半年起就开始下降。但总的来说，一直到去年年底，货币政策还是比较宽松的。今年的货币政策采取了一个非常新的方法，叫做动态的差额的存款准备金率。就是说每个银行的存款准备金率按照宏观政策的要求，设置的资本充足率和实际增值的资本充足率之差，增值越大，存款准备金率越高，逼着你把钱贷出去。乘上该行的稳健性调整参数，专门给每一个银行稳健性调整参数，一算就可以算出来这个银行存款准备金率应该是多少。有了这个以后，按月给你调整，等于有三个月的调整期，有三个季度的调整过程。一季度可以比较宽松，慢慢地要接近新的给予这个银行的存款准备金率，第四季度要完全达到。通过这个方式，给每一个银行进行分别对待，因为各个银行的情况不一样，过去一刀切式的存款准备金率很有可能打击了好的，反而纵容了差的银行。现在通过这种方式，想更有针对性更精准地进行调节，但问题是，这些都是人为去调节，人是容易犯错误的，越复杂的越人为的操作很可能越会造成新的布局。再一个，对银行、对银监会官员的技术要求就会更高。

　　2011年更多的是成本推动型的通货膨胀，水、电、气、价、资源税的收取，特别是工资的上涨、粮食价格、食品价格的上涨等造成成本推动型的通货膨胀。很多的预测机构都认为，大概要超出去年的通货膨胀率，要达到4%左右。如果货币政策掌握得好一些，如果没有地震、天灾，没有大的变动，4%有可能达到，即使达不到一般来说也不会超过5%。

　　中国的外部市场在哪里？

　　去年发达国家整个经济表现并不是很好，经济增长主要是靠发展中国家。整个发展中国家像巴西，出口增加90%左右，其他涨得都非常快。在未来的几年里，发展中国家的经济会远远好于发达国家，这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经济的预测，可以看到，发达国家经济增长平均在2%左右，而发展中国家平均增长达到7%左右。所以未来实际上增长的市场是在发展中国家。

　　也就是说，如果说未来几年如果我们要保持较快的增长，很可能就要西方不亮、东方亮，把我们的钱、我们的产品打入发展中国家。而打入的时候需要有投资的概念，中国的经济已经到了真的要比较快地走出去的时候了，在过去几年，中国每年的对外投资都是翻倍地增长。这里头我们现在涉及到两个问题，第一是我们有巨额的外汇储备。在一个全球性通货膨胀要到来的时候，如何才能使我们的外汇储备尽少尽小地缩水，其实跟老百姓一样，在通货膨胀高的时候，存在银行里不保险、不保值的时候，他就买酱油、买草纸，对于一个国家也一样。这个时候我们抓紧把资金变成资产，这是很重要的。我们提出建议，可能要用基础设施来带动。一方面基础设施是中国本身的强项，我们修基础设施，不管是公路、铁路还是港湾，都是我们的强项，这也是在消化我们的过剩产能。基础设施本身回报是比较高的，我长期在亚洲开发银行工作，像亚行、世行投基础设施的钱从来是很少赔钱的。发展中国家还有很多的发展潜力，这些潜力之所以没有发挥出来，跟缺乏基础设施有很大关系，跟我们20年前、30年前是一样的。

　　最近我跑了几个非洲国家，就看到它们确实有非常大的潜力。像我们去的埃塞俄比亚，在中国人心目中很差的国家，过去五年中，平均的增长率达到11%，超过了我们，未来经济要达到14%，政治也比较稳定，总理从1996年一直做到现在，也是通过真正选举产生的。中国的市场太小，我们的资源极度缺乏，我们现在要采取一些新的办法，一方面防止外汇储备缩水，一方面考虑下一步怎么到亚洲、非洲国家去开拓。但开拓过程中，我建议不能是单打独斗地出去，中国企业出去单打独斗一定是出去交学费。我们要像台湾企业一样，一群群地过去。就把一个地方包下来，他就有谈判的能力，一般人就不敢欺负他们。

　　如何进行经济改革的顶层设计？

　　新的“十二五”特别提到，下一步的经济改革是要进行顶层设计。什么是顶层设计？顶层设计是要从全局的视角，对系统建设的各方面、各层次、各要素进行统筹考虑，和谐各种关系，确定目标，选择实现目标的具体路径，制定正确的战略和路径。我们很难靠自下而上自发的改革，需要从顶层、从高层来设计，从上至下的一种推动，所以它需要一种系统谋划。

　　怎样来做？抓主要矛盾，抓纲治国，纲在什么地方？现在基本上是在收入分配上。收入分配是中国经济的深层次矛盾的核心。如果我们跟各国比一下，基尼系数在世界上的排名，在我们上面只有沙特阿拉伯、智利、巴西等这些我们认为收入分配非常不公的国家。而美国、波兰、意大利，甚至连菲律宾都要比我们的收入分配好。中国的收入分配在亚洲是最差的国家之一。

　　所以现在提出一个口号，居民收入增长与经济发展同步，劳动报酬增长和劳动生产率提高同步。提出的口号就说明过去不同步，从1978年到2007年，劳动生产率增加了41倍，但我们人均的劳动报酬只增加了32倍。人均GDP增加了58倍，但人均劳动报酬只增加了33倍，比人均GDP少15倍左右。

　　收入分配改革难，但还是有希望。我们看一看台湾，当时在50年代的时候，他的基尼系数比我们还高，是0.55，我们现在是0.47。到1956、1957年的时候跟我们差不多，到后来它就很快地得到了改善，到最后0.3左右。为什么能改善得这么快？其中非常重要的原因，一个是政府的政策，另外就是它开始出现了劳动力短缺。我们看韩国，它的基尼系数一直到70年代中期都很高，收入分配是越来越恶化，70年代中期以后它的收入分配开始得到改善。

　　所以说，这个收入分配并不是不可逆转的，确实在高速发展的过程中，它是有一个倒“U”型的曲线。关键是中国什么时候到这个曲线底端。

　　总结：今年中国经济可能不是最困难的一年，可能也不是最复杂的一年，但也是不轻松的一年。一是世界经济还有很多的变数，二是中国经济本身从短期来说宏观经济也不是这么高枕无忧。今年肯定不是歌舞升平的一年。

　　(作者系著名经济学家，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副秘书长，中央党校经济学部、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武汉大学、暨南大学兼职教授，长城金融研究所研究员。本文系汤敏在中国民营科技实业家年会上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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