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简单的概念和架构，能清楚交代问题的来龙去脉，又让读者享受智识上的喜悦和惊奇

　　经济学者的专业，就是教学和研究，而不是经世济民。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伟业，有其他的人戮力从事。根据专业分工，经济学者只要把经济学弄得有声有色、能不断添增经济学的资产就好了

　　熊秉元   台湾大学经济系及研究所教授、鹿港顾问

　　“客观、正确、有趣”(objective, accurate, and interesting)，是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史蒂格勒的用语。他认为，好的经济学作品应该符合这三个条件。经济学是社会科学，经济学者探讨社会现象时，态度力求客观，笔下设法正确，理所当然。可是，第三个条件“有趣”，又是为什么呢？

　　把经济学弄得“有趣”，反映了芝加哥学派的精神，也反映了史蒂格勒自己的个人风格。

　　1960年起，经济学者大举入侵社会学、政治学、法学，张扬“经济学帝国主义”的大旗，就是以芝加哥学派为主。把经济学和其他学科结合，绽放智识上百花齐放的盛景，难道不有趣吗？

　　史蒂格勒本人，身高近两米，才华洋溢，妙语如珠，笔锋常带按捺不住的调侃诙谐。自娱娱人， 岂是有趣两字了得－－他把自己的游艇命名为“巨作”(Treatise)，当有人问他最近在忙啥时，他脸不红气不喘地答道：“我在埋首搞我的巨作。”(“I am working on my Treatise!”) 别人立刻肃然起敬， 他则是有说不尽的得意。

　　除此之外，“有趣”的第三层涵义，要深刻严肃一些：经济学者的专业，就是教学和研究，而不是经世济民。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伟业，有其他的人戮力从事。根据专业分工，经济学者只要把经济学弄得有声有色、能不断添增经济学的资产就好了。

　　如果以“客观、正确、有趣”这三点要求为准， 法律经济学的开山祖师之一蒲士纳教授的《正义的经济分析》(Economics of Justice)，完完全全符合条件，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多的赞美，都不算奢侈。然而，瑜不掩瑕，这本经典的缺失，也值得立此存照。

　　一言以蔽之，这本书的前三分之二，精彩绝伦；后面三分之一的章节，有点像是凑篇幅的续貂。当然，这种煞风景的事，也出现在其他经典之作身上－－《失败的逻辑》(The Logic of Failure)，是德国心理学家德尔玛(Dietrich Dormer)叫好又叫座的作品，得到当年最佳著作奖。前面三分之二令人惊艳，后面三分之一令人不忍卒睹。《脸谱吾生》(Models of My Life)，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西蒙(Herbert Simon)的回忆录，也是如此。为何如此，史蒂格勒的智慧也派得上用场，他尝言：“亚当斯密并不知道自己是亚当斯密！”(“Adam Smith did not know that he was Adam Smith。”)－－作者落笔时，不知道自己的书将成为经典巨作，所以剪裁上容易鸡兔同笼。

　　回到蒲氏的经典之作上，就精华部分而言，“客观、正确、有趣”的评语可以说是丝丝入扣。

　　他先探讨原始社会的特质：没有政府、产能有限、以物易物、储藏(形成资本)能力有限、技术创新诱因不足。而后，这些条件使然，原始社会发展出各种风俗习惯，都和部落居民彼此保险有关。以这种背景为基础，再考虑原始社会的信息结构——大家共享许多信息，但是纠纷发生时，搜集和辨认信息的成本高昂——他对原始社会的律法提出经济分析：主客观条件使然，司法“程序”和实质“正义”都简单明快，毫不拖泥带水。

　　环境中的条件，交互运作之后决定了典章制度(彼此保险、程序和实质正义)。抽象来看，这正是“均衡分析”－－当大大小小的体系达到稳定的状态时， 可以试着辨认出支持均衡的条件。

　　因此，蒲氏分析的对象，是原始社会和当时的律法；可是，他的分析方法却能跨越时空，处理任何社会的典章制度和社会现象。

　　以简单的概念和架构，能清楚交代问题的来龙去脉，又让读者享受智识上的喜悦和惊奇——“客观、正确、有趣”，有以致之，而且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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