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的自由

　　迟宇宙 知名专栏作家

　　我们中国的先哲之所以值得尊敬，是因为他们毕生的追求，大都是帮助人类寻找自由。就像值得尊敬的孔子，他以自己的不自由来换取了对自由的解释，他以自己孜孜的追寻，使人们发现，心灵的自由有多么可贵。

　　但是在他之后的两千五百年里，人们利用他、曲解他、侮辱他、谩骂他，把一切最恶毒的攻击都用在他身上，却始终不曾反思：他到底为他们提供了什么，是伤害还是裨益和襄助。

　　最可怖的是：人们经常会说，传统文化遏制了对资本的渴望和对财富的追逐动力。他们最常指摘的，也是对“传统文化”的最大理解，就是孔子所开创的儒家。然而若问他们为什么，通常是得不到有效答案的。

　　儒学遏制中国的资本主义，这样的论断不仅是一种误解，更是一种罪错。真正的儒家从来不阻遏人们获取财富，因为他们所追求的东西正是人类的最高目标——自由。自由是人们在黑暗中引路的光亮，是人类能够推翻一切压抑与炙烤，重新找回正道的动力。

　　孔子知道财富的价值，更知道理想的价值。孔子干过最基层的工作，先是鲁昭公十年的时候，他在季氏门下为自己谋了个管理仓库的委吏以养活家人。他似乎干得并不开心，因为很多小吏们有着贪贿的行为，他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被他们赶跑了。后来他又干上了乘田一职，去管理牛羊畜牧。他干了一年多，把牛羊养得又肥又大，拜祭用牲，没有丝毫的杂色。可是他觉得乘田这职位与委吏没多大区别，没什么出息，无法施展他的抱负，不是要干一辈子的事。他便辞了职回到家，继续研究学问去了。

　　孔子明晰，自由的体现无非是肉身的自由和精神的自由。财富在某种意义上是用来赎买肉身自由的。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成为端木子贡一样的富豪，也并非所有财富都可以带来自由。最高贵的自由来自内心。倘若不能获得肉身的自由，那么赢得最高贵的精神自由似乎更值得褒奖。

　　所以孔子才会说：“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有一次子贡问他：“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孔子的回答是：“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子贡依靠财富获得了生理上的自由，而颜渊却死于穷困，所以孔子才会慨叹：“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他的意思是“颜回的学问道德接近于完美了吧，可是他常常跌落进贫困之中。子贡不安本分，不听官命，去囤积投机、买贱卖贵，猜测行情，竟让他每每猜中了”。他拿颜渊和子贡比较，这愈发显得天道对颜渊不公。但是颜渊获得的是心灵自由，这又是财富通常所难以企及的。这种心灵自由，也正是孔子所谓的：“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颜渊依靠自己对“道”和“仁”的坚毅，赢得了老师的尊敬，也赢得了一颗伟大的心灵。

　　孔子还有一位学生叫原宪，他穷得连糟糠都吃不饱。孔子死后，原宪就跑到低洼积水、野草丛生的地方隐居起来。子贡做了卫国国相，驾着接连不断的车马，排开丛生的野草，来到偏远之处简陋破败的小屋去看望原宪。原宪整理好破旧衣帽，会见子贡。子贡见状替他感到羞耻，说：“难道你很困窘吗？”原宪答道：“我听说，没有财产的叫做贫穷，学习了道理而不能施行的叫做困窘。像我，贫穷，不是困窘啊。”子贡感到很惭愧，讪然离去了，他一辈子都为这次说错了话感到羞耻。他知道自己的肉身自由与原宪的心灵自由相比，丝毫也不值得夸耀。

　　事实上孔子从来不反对对财富的追求，因为那是一条通往肉身自由的捷径，毕竟不是一件坏事。他只是希望追求财富的路上莫要放弃了美丽的心灵，更不要把灵魂交给魔鬼，以换取财神的青睐，否则会变成买椟还珠、得不偿失的悲剧。

　　财富能够帮助人们获得外部世界的自由。孔子觉着，如果财富合乎于“道”，那么它就不构成对自由的桎梏，自然值得追逐。所以他才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我所好。”

　　通往财富的道路有千万条，每一条道路都与众不同。但是通往自由的道路却只有两条，一条略显宽阔，但终点就在目前；另外一条逼仄狭窄，要走很长很远才有可能发现终点的光亮。很多人走完了头一条路，但是只有那些拥有伟大心灵的人，才可以在另外一条路上通行无碍。也有一些人在另外一条路上走了很远，却始终看不到光亮，最终他们放弃了——其实光亮就在他们稍远的前方。这些人才是最可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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