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错地方的鲸鱼

　　p76 死错地方的鲸鱼

　　刘洪波/文

　　可吃性、值钱性构成了我们的基本判断，好像我们是穷极饿极的人民

　　我看到了一些鲸鱼的照片。

　　照片中一条鲸鱼搁浅死亡在海滩。新闻说，那个地方是福建省长乐县松下港的海滩。

　　我看到鲸鱼的嘴边海水鲜红。报道说，那是死去的鲸鱼被人拔掉牙齿后流血染成的。

　　我看到鲸鱼的身上站着几十个人,不少人在那里拍照留念。

　　我看到鲸鱼的脊背整体被掀开，露出了大片如雪的红。报道说，它的肉被人哄抢。

　　每年,我都会看到不少鲸鱼搁浅死亡、鲨鱼集体自杀之类的新闻,但从来没像这一次震撼。我看到过的所有这类照片,上面几乎都没有人,只有遇难的鱼和海滩,有时会有人,那是搁浅的鲸鱼尚未死亡,人们在进行救援。我看到过的所有这类报道,都没有出现过如此野蛮的情节，死后的鲸鱼竟然会被拔牙、抢肉。

　　我想，这只鲸鱼是不是死错了地方，它为什么要死在这个死后也不得安宁的所在。

　　1月15日，这头抹香鲸死于福建长乐搁浅的消息发出时,新华社说“这条巨鲸已被保护在现场”,将被制作成标本。与此消息同时发出的照片，是鲸鱼已被拔牙,几十个人站在它身上照相。我不知这些发生在保护之前还是保护之后。

　　而第二天，进一步的消息却是这条“已被保护在现场”的鲸鱼遭到附近村民的肢解,它的肉已被人们哄抢。我不知“已被保护”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当地渔业部门表示,哄抢了鱼肉并不影响标本制作，而且鲸鱼死因不明,吃肉不安全。

　　我既不理解“保护”是个什么概念，也不知道附近村民为何会做出如此不堪的行为。当然,我也想象如果它不是搁浅在那里,而是搁浅在中国的另外一个地方,人们是不是也会同样去抢肉、拔牙、三拉四扯地爬上它的身体摄影留念。

　　因为传说鲸鱼的牙齿很值钱,人们就把它的牙拔走了。因为鲸鱼有肉，而肉可以吃，人们就把它的肉抢走了。因为人们从来都喜欢要爬上什么东西才照相,所以见树爬树,见雕塑爬雕塑,这回见了鲸鱼,也一定要爬鲸鱼了。这是多么合乎中国人习惯的行为,难道因为见到的是条鲸鱼,就会改变吗？

　　我们不是没有吃过鱼,但我们没有吃过鲸鱼,所以要抢鲸鱼肉。我们不是没吃过鱼,但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免费鱼,所以要抢鲸鱼。我们可能没有钱,要嵌鲸鱼牙去换钱;我们可能很有钱,但我们稀罕鲸鱼牙。

　　这条抹香鲸死在中国海滩所引发的种种事情，可以让世界各国的人们看到一种非常有特点的生活态度与生活方式。它告诉世人我们以何种眼光来看待一条搁浅的鲸鱼，日常生活的价值观在此得到体现，可吃性、值钱性构成了我们的基本判断，好像我们是穷极饿极的人民。

　　这是“不文明行为”吗，还是“文明的差异”？如果只看到拔牙、抢肉和站在鲸鱼身上照相等外在行为，那么它就只是不文明行为。如果硬要辩解，你会说这是文明的差异，我们有着不同于一般的行为习惯。但是内在地，我想这是因为我们没有文明和野蛮的界线。

　　文明几千年,我们对一条鲸鱼所做的却这样令人震撼。我们的文明在哪里,四大发明吗、古籍文物吗？但行为呢，我们离人类的文明准则有多远？鲸鱼的血很红，我们的脸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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