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育钧：民企上层已进入特殊利益集团

　　绝大多数民营企业家日子是很难过的，他们在苦苦挣扎，竞争激烈，风险成本高。他们被公共政策抛弃。

　　南都周刊特约记者 笑蜀　编辑：吴金

　　保育钧，中国民营经济研究会会长。

　　前《人民日报》副总编辑、前全国工商联副主席、中国民营经济研究会会长保育钧，一向以敢言著称。

　　2005年3月，他批评石油体制“与改革大势背道而驰，非改不可”。友人曾劝他，工商联处于姓社姓资的是非中心，提醒他说话要小心，不要惹是生非，他后来回应说，是非之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讲是非，搬弄是非。

　　去年11月，他对驻京办现象发表评论称，“根子在于政府转变职能严重滞后，权力过分集中于中央政府部门。”3月份的“两会”中，作为全国政协委员，他的提案是《尽快启动财政体制透明化改革》。

　　他还被认为是中国民营经济代言人之一。2005年2月，国务院颁布“非公经济36条”(其核心内容包括放宽非公有制经济市场准入、加大对非公有制经济的财税金融支持、完善对非公有制经济的社会服务等方面)，当时曾被认为是民资的春天。但两年过去了，相关难题依然没有实质性解决。其背后原因为何？记者对保育钧进行了专访。

　　在接受记者专访时，他强调要从强化反腐败的角度，推进社会公平，创造适宜的社会环境，促进民营中小企业进一步发展，并指大型民资企业已经成为既得利益集团的一部分，现在要关注的是中小民营企业，他们冰火两重天。

　　他说，“民营企业界的上层已经进入特殊利益集团，绝大多数的中小民营企业却举步维艰。”

　　民企内部冰火两重天

　　南都周刊：从发展民营经济的角度，你认为，目前最需要在公共政策上进行什么调整？

　　保育钧：站在民营经济发展的角度上看，最需要变革的是歧视性的政策。

　　歧视性制度表现在很多方面，一是法律歧视，立法缺乏公众参与，缺乏相关利益集团参与，缺乏博弈，离真正的科学化、民主化、公开化还很远；二是舆论歧视，主流媒体一般不报道私营企业，非主流媒体就爱拿民营大款说事，整天炒大款，对中小私营企业的报道很片面。现在私人企业主绝大多数人年实际收入大概十几万。私营企业主没几个大款，亿万富翁撑死了不到总人数的1%。

　　南都周刊：但大家习惯认为，私营企业家就是那些挥金如土、极其富有的人。

　　保育钧：这是媒体误导。误导了之后，大家心态就很不平衡。其实绝大多数民营企业家日子是很难过的，他们在苦苦挣扎，竞争激烈，风险成本高。他们被公共政策抛弃，公共政策、产业政策都很少考虑到他们。

　　除了上面已经提到的，中小民营企业融资环境也很糟糕。银行嫌贫爱富，只愿锦上添花，不愿雪里送炭。私营中小企业很难指望银行的金融服务，但又不让你自己办金融企业。

　　南都周刊：不是有民生银行吗？

　　保育钧：那是特批的，而且民生银行也不代表民营中小企业，民生银行只代表民营企业界的上层集团。

　　南都周刊：民营企业界内部的这种分化，人们知之甚少。

　　保育钧：民营企业界内部分化非常厉害。民营企业群体内部的落差，超过整个社会的贫富落差。民营企业界的上层已经进入特殊利益集团，绝大多数的中小民营企业却举步维艰。

　　南都周刊：是不是说，民营企业界内，离权力越近越容易发展，离权力越远生存越艰难？

　　保育钧：因为权力是最重要的资源，所有其他资源都不如权力资源强大。有了权力就有了一切，就是这个道理。你虽然两手空空，但如果我有权，如果我要扶持你，我就给你批一块地，批一笔贷款，你马上就暴富了。

　　南都周刊：也就是说，那些大的民营企业不用我们操心，应该操心那些中小民营企业？

　　保育钧：我们讲的营商环境，主要应着眼于民营中小企业。大资本的营商环境，无论是哪种大资本，他们的营商环境都不会差，用不着我们操心。但他们的营商环境再好，都没有代表性，都不能反映普遍的情况，都不能复制推广。最值得我们担忧的只是民营中小企业。他们过于弱势，无力抵挡腐败势力对自己合法利益的侵犯，无力为自己争取公平公正的公共政策。所以他们的营商环境往往最糟糕。

　　“非公36条”阻力来自哪里

　　南都周刊：如果公共资源更多地向大资本倾斜，对中小民企意味着什么？

　　保育钧：会窒息民营中小企业的发展，就会削弱竞争，进而影响整个社会的经济效率。经济发展的红利被特殊利益集团垄断，绝大多数的人民就不能分享发展的成果，必然导致严重的两极分化，导致社会动荡，从而最终阻碍经济发展。

　　不仅如此，特殊利益集团掠夺的发展红利因为很难用于再生产，要么大量流失到境外，要么用于挥霍，所以特殊利益集团就仿佛是一部抽血机，听任他们恶性膨胀，最终会抽干我们的民族经济。

　　目前的现实是大量的民营中小企业才是民族经济的主力，是财富的主要创造者。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必须建立在民营中小企业充分发展的基础上，这才是健康的发展，可持续的发展。

　　南都周刊：目前民企求公平求公正，是不是主要为民营中小企业求公平求公正？

　　保育钧：我们求公平公正，主要应该是为民营中小企业求公平公正的政策环境、法治环境、舆论环境和金融环境。所以才有了“非公36条”。“非公36条”的核心，就是贯彻“平等准入、公平待遇”的原则。

　　南都周刊：“非公36条”已经颁布两年多了，阻力究竟在哪里？

　　保育钧：来自垄断利益集团。他们抓住审批权不放，说是改审批制为备案制、核准制，但现在所谓备案制、核准制跟审批制其实没什么区别。进入石油勘探业的资产得多少亿元，民办学校的建筑面积得多少平方米，都设置了很高很高的门槛。

邮政更典型，凡250克以下的信函都归国家邮政局垄断，就这一招，把民营快递业全部搞垮。本来法律应该限制部门权力，结果部门立法反而扩张了部门权力。部门借此把自己的利益放进去，利用法规抬高准入门槛，限制乃至消灭竞争对手。总之是把市场管制起来，借此强化自己的垄断地位，强化自己的特殊利益。

　　我建议进一步落实“非公36条”，以此为准，清理相关的法律法规、部门规章。“非公36条”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个以中央政府的名义鼓励、支持私营经济的专门的法规，是民营企业的“包青天”。它就仿佛是一个邀请函，邀请民营企业进入原来那些垄断领域，打破垄断。而且收什么费要公开、透明，不公开不透明的，可以申请行政复议。这就要求改善政府行政管理，要求相应的政府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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