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视野成就当年大唐盛世

　　名作家阿城说李世民的帝王智慧和权力

　　国际视野成就当年大唐盛世

　　文：成章瑜

　　贞观之治，是中国政治史上最经典的治国谋略；但换个角度，从玄武门之变到武则天夺权，尽是惊天动地的血腥杀戮故事。究竟权力是怎么一回事？与人性又有何纠结？《全球商业》专访电视剧《贞观之治》总编剧作家阿城，谈他眼中的贞观盛世及人性的背叛。

　　《全球商业》(以下简称问)：贞观之治在历史上，有什么意义？

　　阿城(以下简称城)：简单说，李世民是马上打天下的人，但是他得到政权之后，他不用他最熟悉的马上经验，他用他不熟悉的文治，来治理国家。

　　我们知道，历史上很多人，都是用他最熟悉的经验去做，但是李世民不是这样，文治并不在他的经验之内。所以他有另一个比较突出的特质是，他听别人说怎么治，这对后代的人影响比较大。司马光写《资治通鉴》的时候，特别赞扬唐太宗。

　　问：所以你觉得李世民是听别人的话去做选择？

　　城：因为不在他的经验之内，所以要去听别人，官僚体系，就是这个意思。怎么来做，你们说；我作为拥有最高权力的人，点头。

　　问：他(李世民)做决定的智慧在哪里？

　　城：从南北朝的时候就逐渐形成三省制度，三省制度实际上就是互相牵制的意思，贞观的时候，达到这个制度的顶峰。也就是说，你提出来的意见，还有其他两个部门在做鉴定等等。

　　包括李世民自己，他如果要写圣旨，都要经过三省，三省如果不签署的话，皇帝的话等于白说。后来武则天想去整一个人的时候，被整的这个人反过来说他没有通过三省的签署，因此没有效。这在我们现在看来，虽然我们现在制度比他们合理，但是在当时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因为他对最高的皇权做了控制。之后的帝王，不断地削减三省的权力，一直到明代朱元璋，就把宰相的职位给废除了。唐太宗自己，在贞观的时候，把三省制度完善到最好。

　　问：每个人都有弱点，李世民了解自己弱点之后，他如何从旁边一些大臣，或是一些可以信赖的人来克服这个弱点？

　　城：像谏官魏征就引先秦“臣不忠于君，臣是忠于社稷”这句话打动李世民。李世民虽然拿到权力，你只不过是社稷之君，但我是社稷之臣，因此在社稷面前，我们有一定的平等性。这个概念后来到了宋代，到了明清的时候，已经彻底被异化了，大家都认为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以前不是。

　　问：所以我们看中国历史上的皇帝都有一个误会，就是把皇帝当作专制集权，可是1300多年前的唐朝，感觉不到专制集权，可不可以这样说？

　　城：皇权，一个最高权力，如果要对他做限制的话，其实没有一个绝对的限制，他真的发起飙来的话，你也拿他没办法。但是这对李世民个人重要，他遵守这个(指三省制度、社稷)。到高宗、武则天就不遵守了。因为遵守这些，所以才会有贞观之治。

　　问：贞观时期的人民活动力蛮强的，是一个世界主义，非常能接受外来的文化，也非常有自信？

　　城：贞观时期的长安，其实很像现在的纽约，包容力很大。李世民家族是关陇集团，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西北，生活在这个地方的人，现在看是比较偏远的地区，但是在当时，那是一个国际通道，关陇集团的人在当时来说，应该是见多识广的人。所以他对外来的东西没有绝对排斥的心态，反而是渤海、山东、河北，不是国际通道，保守一些、眼界窄一些。

　　关陇集团的人，普遍的特点是，因为有国际视野，所以他在下决断的时候，比眼光窄的人，要比较准。另外，见过的人多了，一见这个人就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比别人的速度快。

　　关陇集团，就是陈寅恪(编按：中国历史学家)说的“胡化的汉人”和“汉化的胡人”，他们兼具草原狼性格和华夏文明的血液。陈寅恪说得非常准确，隋唐史的本质是民族关系，民族关系就是民族文化，就是少数民族文化跟各民族文化的关系。

　　问：后代的生活，都受到唐代影响？

　　城：长安、洛阳，就在国际通道上，人眼界比较开阔，另外也因为是胡人，性格比较开放，唐朝充满一个比较狂欢的气氛。

　　

唐诗三百首，唐代的诗为什么能那么多，现在全唐诗光是诗歌大概有五万首，当时诗都是

歌词，就是流行歌，李白这些人都是著名的流行歌填词歌手。他们做这个东西，后来有一句话叫做“装腔作势”，曲子是现成的，做那个势装到腔里去，现在“装腔作势”变成一个贬义。唐以后，一直到现在，中国几乎没有狂欢过了。

　　问：李世民是一个很有弹性的人，遇到不同情况，都用不同的标准在做，你在写剧本时赋予他什么样的个性？

　　城：他虽然是唐朝第二代帝王，但是他是参与打天下的，走过江湖的人，在处理人际关系的稳准狠这方面，他比父亲李渊还要厉害。这些在江湖上、社会上走过的人，跟在皇宫里继位的那些是不一样的。

　　李世民，是通过政变取得权力。之前隋炀帝杨广不是太子，太子是杨勇，杨广用很多手段把杨勇废掉做了皇帝，很快隋朝就亡掉了，这件事情对李世民影响很大。他(李世民)不是太子，他之所以把李建成做掉，他觉得杨广是他之前的榜样。

　　但是杨广又给他一个警讯，得了天下、上了台，你不一定保得住。十几年前的一个人，对他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所以他比较去

　　听别人说什么，就形成了贞观之治。但是，没过多久，大概十几年，他的儿子又重演了。

　　历史学家会说这是皇权的规律，但这在人伦上是一个悲剧。他胁迫父亲、杀掉哥哥跟弟弟，等到他儿子，同样又出现了。贞观之治是有关政治，有关各种治理技巧等等，但他总要有命运的宿命。所以这个宿命是李世民自己在人伦上面的东西，一个人的命运。

　　问：李世民是权力欲望很重吧？

　　城：这是肯定的，要不然他不会政变。

　　问：贞观之治后期，李世民也有破坏制度的事情，没办法克服欲望？

　　城：这是有意思的地方，如果他完全能抑制了，他根本就出家当和尚了。就是要看他又做了很多抑制最高权力的事情，同时他自己也有很多不能克制的地方，这才是活生生的东西。他为什么要用三省去抑制，就是知道自己会闹出人命。

　　问：即使是有贞观之治，他还是躲不过权力？

　　城：我们现在的人都躲不过这个，何况是以前，对那个权力那么重视，而且是颂扬的，整个权力就是你们家族的。民主时代人的权力欲、金钱欲都这么厉害，不要说李世民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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