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迅雷：公意是否仇富

　　徐迅雷，生于1966年，大学毕业留校6年，后到政协又6年，再后来下派到一个江南小镇做镇委书记，最后弃政从文——因为感到还不干自己感兴趣的事，这辈子要废了。现为杭州《都市快报》首席评论员。2001年开始集中精力写作，已刊发杂文时评随笔书评逾千篇，其中逾百篇被各种选本选载。《杂文报》“名家新作”栏目、《杂文选刊》“当代杂文30家”栏目先后有介绍。

　　12月4日-12月10日，新浪财经把一周的时间留给徐迅雷。----编者按

公意是否仇富     12月6日  星期三

　　文/徐迅雷

　　“公意永远是稳固的、不变的而又纯粹的。”在非凡杰出的《社会契约论》中，卢梭多处论述了“公意”，公意之稳固和不可摧毁，是《论公意是不可摧毁的》一章的主旨。

　　想到这个问题，是因为贵州兴仁县长灭门案及其反响。11月27日夜，兴仁县县长文建刚，在其位于兴义市崇文街3号附1号的家中被人杀害，同时被害的还有文的妻子、儿子、岳母、姐姐以及文家的保姆共6人。12月4日《中国青年报》报道说，该案日前告破，犯罪嫌疑人曹辉原是刑满释放人员，现已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由于该案悬疑重重、背后的猜想空间巨大，“种种猜测和传言充斥了各大门户网站”。

　　典型的网友跟帖有：“这个文建刚肯定经济上有问题，他怎么能住别墅？家里怎么会有80万元现金？”、“这样的腐败官员就该杀，死了活该”、“他怎么能有两个儿子，要不是他是个县长，当地没人敢惹，要不然肯定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被开除公职了”等等。通常，这样的网评被称为“网络语言软暴力”。

　　为此，中青报记者专门采访了许多专家作了分析，其中有：富人为富不仁引发“仇富”、官员腐败引发“仇官”，这两种偏激心态在现实的贫富差距面前进一步被放大了；贫富差距过大的背后是社会公正被伤害，它会诱发或加重失业率上升、群体性事件频发、社会治安恶化等一系列社会风险；应当采取有效措施，化解由不合理贫富差距带来的社会风险；防止网络语言暴力，有赖于民主法制的完善，等等。

　　我们应该看到，网络语言是容易产生“合成谬误”的。经济社会学里有个概念叫“合成谬误”，它是一种“群体思维”，意即在个体上、在局部上看一件事这么做很对，但是放在一个更大的系统当中就不对头了。“合成谬误”在决策中往往被广泛使用，比如一个企业要扩张，董事会就要开会，动用“群体智慧”作出决定，因为通常会认为个人的决定考虑不周全，具有片面性，而集体决定博采众长，考虑到方方面面因素，更具正确性。但事实往往相反，很多重大的错误行动，恰恰是群体作出的决定。网络语言，是分散在各地的网友帖子所合成的，每个人从个体意愿看，通常都有好的愿望，比如他们要反腐、要公平，这些诉求还是很清晰的，但这些话语在一种特定的环境中汇总聚合在一起，恰恰反而构成了“合成谬误”，变成了“网络语言软暴力”。

　　这就是一种很玄妙的事情，一个很奇怪的悖论。而且越是极端的事情，大家的“看法”会越是一致，有很强的“向心力”和“凝聚力”。这应验了美国社会心理学家詹尼斯对大量错误的群体决定分析后所得出的结论：“一个群体的内聚力越强，就越容易导致群体思维的错误。”

　　那么，这是不是说明“公意”可能错误？不是的，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公意是否可能错误》一章里，清晰地区分了“公意”与“众意”两个概念：“众意与公意之间经常总是有很大的差别；公意只着眼于公共的利益，而众意则着眼于私人的利益，众意只是个别意志的总和。但是，除掉这些个别意志间正负相抵消的部分而外，则剩下的总和仍然是公意。”这些构成“合成谬误”的“网络意见”，正是“个别意志的总和”，它大抵属于“众意”。但总体来说，即使是作为“合成谬误”的网络“众意”，其危险性与危害性也不会是最大的，只要理性地对待它，它就不会具有什么颠覆性。卢梭说得很到位：“如果当人民能够充分了解情况并进行讨论时，公民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勾结；那末从大量的小分歧中总可以产生公意，而且讨论的结果总会是好的。”这里的前提就是“能够充分了解情况”。

　　我们最要当心的是“合成谬误”的社会性延伸。这种社会性延伸，其结果就演变成由“仇富”而“杀富”、由“仇官”而“杀官”、由“仇不公”而报复社会。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如果这回犯罪嫌疑人对文建刚县长的“灭门”，背后的“推力”是“仇富”“仇官”和“仇不公”所构成的社会“众意”，那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情形！

　　一个只充满“众意”而稀缺“公意”的社会，它往往会到处充满“快意恩仇”，而缺少美好的人性柔光。那样，以下卢梭所描绘的“幸福”、“蓬勃”、“光辉”、“公共福利”，几乎就是海市蜃楼：“只要有若干人结合起来自认为是一个整体，他们就只能有一个意志，这个意志关系着共同的生存以及公共的幸福。这时，国家的全部精力是蓬勃而单纯的，它的准则是光辉而明晰的；这里绝没有各种错综复杂、互相矛盾的利益，公共福利到处都明白确切地表现出来，只要有理智就能看到它们。”我们今天，恰恰不是“绝没有各种错综复杂、互相矛盾的利益”；而利益的错综和矛盾，往往就是“不公”所造成的。

　　平等是个好形态，公平是个好东西。卢梭说，“个别意志由于它的本性就总是倾向于偏私，而公意则总是倾向于平等。”我们的经济和社会如果稀缺了公正、公平、平等，那么“和谐”就是空中楼阁。卢梭的话发人深省：“公意永远是公正的，而且永远以公共利益为依归；但是并不能由此推论说，人民的考虑也永远有着同样的正确性。人们总是愿意自己幸福，但人们并不总是能看清楚幸福。人民是决不会被腐蚀的，但人民却往往会受欺骗。”

　　要获得社会的公平公正和公民的公共福利，就不能让“众意”在“受欺骗”中向下坠落成为“合成谬误”，而要努力让其上升成为不可摧毁的、以公共利益为依归的“公意”。这，是我们共同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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