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两国在能源上存在广泛的合作领域

　　专访美国能源部助理部长凯伦·哈伯特

　　本报记者 刘波 谷重庆 北京报道

　　1979年1月，当中美正式将能源问题纳入两国合作的议事日程之时，在国际能源市场上，中国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时过境迁，今天的中国已是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石油消费国。在新的情势下，中美联手维护世界能源秩序，既符合中美双方利益，也有利于全球经济政治稳定。

　　但彼此之间的战略疑虑使合作迟迟没有以切实的形象展现在世人面前，而去年中海油放弃竞购优尼科的事件也使人们发出了深深的疑问——中美能源合作是否仅是停留在口头上而已？

　　事实上，双方在能源领域存在着广泛合作的条件，而且需要更加走向深化。9月11日，国家发改委副主任张国宝在杭州出席一个行业论坛时呼吁，美中两国“需要摒弃冷战思维”，共同努力以确保世界石油供应和价格的稳定。两天之后，美国能源部负责政策和国际事务的助理部长凯伦·哈博特也来到杭州，与张国宝举行第二次“中美能源政策对话”。张国宝在对话前夕给出这样的评论，是否有为会谈定调的意图？这引人遐想。

　　在世界能源风云变幻的今天，中美两国选择合作还是对抗，是一个足以让全世界共同瞩目的问题。近年来中国在全球纵横捭阖的“能源外交”布局让美国深切关注。而在去年美国前副国务卿佐利克提出中国和美国应当成为国际社会中“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美国不仅希望中国在恢复世贸多哈回合谈判中发挥

领导力，也开始呼吁中国在国际能源市场上成为领导者。中美能源领域似乎正向深层次、实质性的合作推进。

　　那么美国的意图如何？对中国有何期待？

　　9月15日，美国能源部负责政策与国际事务的助理部长凯伦·哈伯特女士在美国驻华大使馆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独家专访。

　　“合作对双方均有好处”

　　《21世纪》：我们知道您最近会见了中国国家发改委副主任张国宝，他也在近期表示希望中美“抛弃冷战思维”，就维护全球能源供应与价格的稳定进行合作。你们在会谈中是否谈到了这些内容？

　　凯伦·哈伯特：我们会见了张国宝和他以后的继任者陈德明，讨论了在中美两国都面临高油价与能源安全风险的形势下，如何实现双赢的合作。现在时机已到，我们应当合作，成为国际能源市场上负责任的领导者。这意味着应当使能源的种类多样化，意味着更快地提高能效，更多利用可再生能源。

　　我们讨论了双方可以进行什么样的合作，以及美国如何帮助中国提高能源利用效率。这符合中美两国乃至全世界的利益，因为美中分别是世界第一和第二能源消费大国。我们谈到了如何拓展这种合作，也谈到了为了中国的利益应当帮助中国发展核能，并且邀请中国参加“第四代核能国际论坛”(GIF)，这是由10个发展先进核科技的国家所组成的国际组织。我们谈到了在中国如何以更好的方式应对环境和全球气候变化的挑战。

　　《21世纪》：我们觉得有趣的是，张国宝在和您的会见前两天发表了这番谈话，这是一种巧合还是安排？

　　凯伦·哈伯特：我认为中美已经有共识，合作将对双方均有好处。我们认为这次会谈是一个积极的进展。世界第一和第二能源消费国的合作是不可避免的。因此我们欢迎这一机会，而且我们期望这一会谈能够产生切实可见的成果。

　　《21世纪》：因此这是在双方长期讨论后达成的共识？

　　凯伦·哈伯特：我们和中国在能源方面合作了许多年，尤其是在核不扩散领域。我们认为在目前的能源环境下，能源市场非常不稳定，而且全球经济、尤其是中美经济都在增长，因此我们必须合作来解决两国同时面临的能源安全问题。我们希望看到中国经济继续增长，看到发展中国家的经济继续增长，但这种增长需要消耗能源，而能源的消耗需要考虑到环境的可持续性，我们就希望协助中国实现这一目标。

　　《21世纪》：这一合作是否包含中国和美国公司合作购买海外的能源资产？

　　凯伦·哈伯特：美国非常相信市场的力量，如果两国的公司希望进行合作，或者他们希望根据商业规则相互收购股份，那是市场的力量。美国政府非常支持那么做。中国和美国公司已经在世界上的许多国家开展合作，共同开发能源资产。我们希望这一趋势能够继续下去并得到扩展，包括在中国和其他国家。

　　《21世纪》：能否给一些例子？

　　凯伦·哈伯特：一些美国公司和中石化合作，在世界各地开发能源，这是一种非常有益的关系。包括埃克森-美孚、康菲、西屋公司等在内的一些公司希望在中国发展能源基础设施。我们希望这一投资能够继续下去，并希望中国的商业氛围将有利于吸引它们进行投资。他们提供的投资和科技对中国都是很重要的，为此中国必须提供合适的市场环境。

　　中美不会为能源而竞争

　　《21世纪》：一个关于油价的问题。油价大概从1998年开始上涨，现在的水平约为每桶60多美元，而1998前后中国也转变为石油进口国。因此在全球能源市场上有一种论调，认为中国的需求推动了全球油价高企，您如何看待这种观点？

　　凯伦·哈伯特：目前的高油价不是一个因素的结果，而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美国、中国、印度和很多国家的需求都出现增长，但中国的需求增长确实很快，中国对能源的胃口将继续增大。

　　另一方面，目前的供应出现一定紧张，炼油业的发展不够，需求正在接近超出供应。世界各地还存在地缘政治的紧张局势。所有这些都导致了市场的动荡，给国际投机分子提供了机会。近几周来在油价方面我们看到了让人宽慰的迹象，在目前的飓风期如果不发生大规模的自然灾害，供应就能够保持稳定，我们将可以在不远的未来稍微松口气。

　　《21世纪》：中国的能源需求是比较高的，但从人均消费来看，中国只相当于台湾和韩国在上世纪70年代水平的三分之一。这意味着如果中国经济继续增长，能源需求将继续提高。您如何看待这一趋势？这将对美国有何影响？

　　凯伦·哈伯特：我认为首先它对中美两国意味着两点。第一，这迫使中国不得不大大提高能源利用的效率。要实现发展就要利用目前正在浪费的能源。未来最好的能源就是节约我们现在正在浪费的能源。我们希望能够帮助中国提高能效。

　　这也意味着新能源在中国将变得日益重要，如太阳能、风能、水力和核能。中国不能过度依赖单独的某种能源。中国对煤的使用很广泛，每周都会建立一个火电厂。我们希望中国能够加强或者提高使用煤的科技，包括清洁燃烧技术，一方面得到所需的能源，另一方面维持可持续的发展。利用先进科技造福于中国的民众和经济。

　　《21世纪》：有一些学者认为未来中美将因能源产生冲突，你认为可能发生这一场景吗？

　　凯伦·哈伯特：我不认为两国会为能源竞争。石油是国际市场上进行贸易的商品，因此一国不可能因为拥有资产而得到能源安全，因为这是一个市场化的体系，这些资产都放在市场上可以交换。拥有能源资产并不意味着能源安全。拥有多样化的能源供应方式，多样化的能源类型，拥有有效的基础设施来输送能源，这才叫能源安全。能源安全意味着有稳定、可以维持的和可靠的能源来源。能源在哪里与此无关，能够得到并将能源输送给本国的民众才是关键。

　　《21世纪》：但还是有人这么认为，而且预言可能存在双方海军在中东冲突的可能性等等。

　　凯伦·哈伯特：我不认为任何国家有能力切断其他国家的能源供应或者将其排除在世界能源市场之外，这只会给该国自己的经济利益带来损失，不符合经济的逻辑。我们已经和中国谈到了保护一国免遭供应中断影响的重要性，尤其是如果在中东发生某种灾难时，那里供应着世界很大一部分的能源。美国有战略石油储备，我们已经在很长时间里向中国解释建立战略石油储备的好处，我们很高兴看到中国在这方面已经取得进展。我们希望应用于这一战略石油储备之上的法律和监管机构能够符合国际规范，这一储备要在国际供应出现严重中断的情况下使用，而不是作为影响价格的工具使用。

　　《21世纪》：中国国内关于是否建立战略石油储备存在争论，一些外国人也担心这么做会提高国际油价。那么美国政府的态度呢？

　　凯伦·哈伯特：我们非常欢迎这么做。这是实现能源安全的手段之一。中国现在没有必要突然从国际市场上购买非常大量的石油来建立这一储备，实际上中国目前的购买能力依然相对有限。中国可以在逐步提高市场能力的过程中逐步购买，这样对国际石油市场的影响将微乎其微。长期而言，中国拥有这一储备对国际市场是有利的，因为万一发生严重的供应中断，中国将有能力满足自身的需求及世界的需求，这将起到稳定价格的作用，而不是在短期内提高油价。

　　《21世纪》：中国和伊朗、苏丹、委内瑞拉等国有良好的关系，它们和美国的关系不好。但中国也和美国的一些友好国家，如尼日利亚、安哥拉和沙特有良好的能源关系。这些能源供应国希望使自己的用户多样化。美国对中国和这些产油国之间的关系如何看待？

　　凯伦·哈伯特：当然，人们希望供应者的多样化，也希望需求者的多样化。因此我们认同这一点，多样化的投资就是最好的投资。美国是委内瑞拉最大的出口对象国，其石油产量的70%运往美国。美国是尼日利亚的重要盟国，我们在帮助其开发能源。我们希望中国在全世界的投资都遵照市场基础和商业考虑，并有合理的理由。我们不支持发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国家，我们当然也希望中国这么做，希望中国的资金不要帮助任何国家进行那样的行为。

　　《21世纪》：中国在许多国家拥有石油资产，这被一些美国人指责为中国试图“锁定”石油供应，你对这种“锁定论”如何看待？

　　凯伦·哈伯特：就像我们向中国官员说的，拥有资产并无助于保障能源安全，因为存在国际性的石油市场。中国并不需要超过其需求水平的石油供应。我相信中国政府真正理解能源市场是如何运行的。关于中国在世界各地的投资，我相信都是些很好的投资并能带来很好的收益，当然这要遵守商业的规则。

　　《21世纪》：就安全而言，保持中东的稳定符合中美两国的利益。在外交层面上而言，美国会不会让中国进一步参与中东的安全架构？

　　凯伦·哈伯特：是的，这符合两国的利益。不仅是因为那里提供了世界很大一部分石油，而且因为其地位很重要。我们在努力与中国一道维护伊朗的稳定，使伊朗不进行武器扩散。我们很有信心伊拉克在取得进展，伊拉克的石油产量每天都在上涨。这对中国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发挥一种非常有建设性的作用来促进中东的稳定与和平。

　　《21世纪》：两国的公司是否可能在中东合作进行能源勘探？

　　凯伦·哈伯特：美国不强制公司的行为。两国的公司根据商业考虑进行合作，美国政府鼓励它们这么做。如果中美公司有机会在中东合作，我们支持。

　　中国是能源市场上的新力量

　　《21世纪》：中美经济相互依赖已经很深，我们是否能在能源领域建立类似的相互依赖？

　　凯伦·哈伯特：是的，世界就是一个相互连接的市场，全球经济相互依赖。中国发生的事情影响美国，甚至尼日利亚发生的事情都会同时影响中美两国。我们是相互依赖的，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成为负责任的领导者，成为国际市场上负责任的角色和经济领域负责任的角色，这意味着尊重合同、法律和知识产权，这都是成为全球领导者的条件。我们在中国就此讨论了很多。中国是国际社会和能源市场中非常重要的一员，我们认为这也伴随着义务，这对中国未来的能源政策非常重要。

　　《21世纪》：去年发生了中海油收购优尼科事件，从商业角度考虑，中海油的出价要高于美国的雪佛龙公司，但最后却因为政治原因放弃了收购。这也让很多中国人认为美国存在保护主义，也给两国的能源合作蒙上一层阴影。你对此有何评论？

　　凯伦·哈伯特：中海油放弃了其对优尼科的收购，最终其被另一个美国公司收购。我们当然尊重资本和商品的自由流动，并希望中国能进一步在美国投资，我也确信中国希望吸引更多的美国投资。我们尊重中国对外资水平的限制，而美国并没有这样的条款，但我们有审议机制，如果别国的国有公司要收购任何类型的美国公司的话。我们努力向中国就此(指中海油未能收购优尼科公司一事——编者注)解释，也希望中国能够理解。如果中国民众有任何的误解，我希望能澄清，我们欢迎中国的投资。

　　《21世纪》：美国是否支持中国加入国际能源机构(IEA)？

　　凯伦·哈伯特：我们谈到了这个问题。但在加入IEA之前必须首先加入经合组织(OECD)，而中国现在还没有。尽管如此，IEA代表工业化能源消费国的利益，如果不考虑在中国发生的事情我们就无法进行真诚而富有成果的讨论。我们已经向中国表明，我们欢迎中国更深入地参与到IEA的事务中。我们期待在10月巴黎举行的理事会上讨论如何让中国进一步接近IEA，参与到IEA的工作进程中，包括如何协调战略石油储备的释放，以及别国如何应对中国需求的变化。

　　IEA的一个重要任务是提高市场透明度。我们希望通过让中国更接近IEA，将让我们更好地理解中国，并帮助中国提高数据的质量，并使数据能为市场知晓，以不使某些市场投机分子利用这种信息的不明晰从中取利。如果中国能提供更多的数据，将有利于市场的正常化，这毫无疑问符合中国及其他消费国的利益。

　　《21世纪》：中美目前在可再生能源等技术方面和美国合作，是否美国将来可以进行更多的科技转让？核能方面，中美近年来合作的发展速度不够，是否可能加快？

　　凯伦·哈伯特：我认为有广泛的领域美国可以加强和中国的合作。在太阳能、风能等方面存在着增强合作的巨大潜力。美国工业领域在提高能效方面有很好的经验，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我们可以帮助中国建立良好的程序、制度和方式来提高工业的能效。

　　核能方面，我们在核不扩散方面合作非常良好，我们希望加强核能科技方面的合作，因此我们也邀请了中国参加GIF。在煤燃烧科技方面有很好的合作机会，很希望中国参与我们的“清洁煤技术”，和美国一起发展未来最新型节能的火电厂。中国工业界已经加入这一计划，澳大利亚、韩国、日本和印度政府也已参与进来，我们很希望中国政府也能加入。中国应当意识到这是一种突破性的火电厂，能够彻底改变中国的火电行业。所以我们合作的领域很多，我相信我们可以在今年内就能很快开展一些新的互益性项目，尤其是提高能效的项目。

　　《21世纪》：中国的“和平崛起”在改变世界秩序，中国对能源的巨大需求也在改变世界能源秩序。美国也希望中国成为国际社会中“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以您的观点，要成为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中国和美国需要怎么做？

　　凯伦·哈伯特：是的，中国是能源市场上的新力量。中国的地位正在变得日益重要和负责任，担负的责任也更大。我认为这意味着中国应当继续使能源种类多样化，改善能源基础设施，提高能效，注意自己的投资政策以保证有合理的财政、法律和监管政策，能够吸引帮助中国满足能源需求的投资和技术。

　　而且我认为最终在中国必须进行一些价格监管，例如按照美国的标准来看

汽油价格过低，这无助于鼓励合理的消费行为。美国还希望最好能够取消一些投资收益的上限规定，让投资者能够得到符合市场标准的收益。我们认为现在美国和其他跨国公司的投资应当更加尊重其合同条款。当中国正在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领导者的时候，工业化国家通行的国际性标准和规范应当更多地为中国所采纳。

　　简介

　　凯伦·哈伯特(Karen Harbert)系美国能源部负责政策与国际事务的助理部长。

　　她领导的办公室的主要职责是就国内与国际的能源问题、新政策建议和美国能源政策的实施问题向能源部长提供咨询。她还负责与其他国家及国际组织就提高能源安全和实现研发目标而进行谈判，为达成双边和多边协议做准备。

　　在此之前，凯伦·哈伯特在美国国际开发署负责拉美和加勒比海地区的援助项目。在进入美国政府之前，她供职于一家从事国际基础设施和电力项目建设的公司。她毕业于休斯敦的莱斯大学，专业是国际政策研究与政治科学。

　　更多精彩评论，更多传媒视点，更多传媒人风采，尽在新浪财经新评谈栏目，欢迎访问新浪财经新评谈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