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复活

　　张帆

　　911转眼五周年了。那天早上8点43分，第一架飞机撞击世贸大厦时，我正走进距世贸5分钟路程的办公室，感到了建筑物的震颤。当世贸大厦倒塌时，我站在五个街区之外，目睹着铺天盖地的烟尘，和周围的人群一起狼狈奔逃。911以后的第六天，我就被召回仍被封锁的办公室，和一组经济学家一起撰写911损失的估算报告。由于世贸大厦顶部电信设施的损坏，办公室的电话仍然全是忙音，老板掏出自己的手机，拍在桌上说，“谁需要打电话，就用我的手机！”(读者可能会嘲笑美国手机的不普及。)我们的第一份报告于10月初发表，网上点击率创下了记录。以后三年，每年我们都发表一份911的报告。911的第一个周年，我们的报告被许多中国媒体转载，我曾把刊登着我们报告的中国的一份报纸给老板看，尽管他大字不识一个。

　　911是对纽约经济的当头一棒。实际上，纽约经济在2001年上半年就已经进入衰退期(经济增长率连续两季度为负值)，911使纽约经济雪上加霜。根据纽约市主计长(主要负责审计的官员——编者注)办公室2002年的修正估计，911造成的总经济损失达830-950亿美元，相当于纽约市年总产值的20%。损失包括一次性财产损失和三年多时间内损失的总产值两部分。一次性财产损失包括物质资本损失220亿美元和人力资本损失(911死亡者的价值)90亿美元。到2004年底为止的总产值损失为520-640亿美元。这一估计已从911以后一个月的最初估计下调，但笔者认为估计仍然偏高，特别是对总产值损失的估计。不管是否有水分，这都是一笔不少的损失。

　　经济萧条使失业人数飙升。从2001年9月到2002年7月，纽约市损失了8.3万个工作岗位。一些大公司把办公室移出纽约市区。在911以后的几天，纽约证券交易所关闭，机场关闭，纽约下城接近世贸中心的地区(包括中国城)被警方封锁。在911以后的相当长时期，旅游业生意惨淡，旅馆空置率上升，博物馆和百老汇剧场都少人问津，接近世贸的中国城，也由于游客的减少，受到损失，引起关注。

　　经济活动的低迷使政府的财政收入锐减。纽约市政府的税收在2002和2003年财政年度(上年7月到本年6月)减少了30亿美元，加上救灾费用的增加，市政府在2004年财政年度预计出现50亿美元的赤字，占当年445亿美元预算的10%以上(赤字在财政年度结束时都已设法补足)。纽约市经济处于崩溃的边缘。

　　然而，崩溃并没有发生。时过境迁，到2006年年中，纽约市的经济开始热火朝天，市政府的收入源源不断。这说明纽约市并没有被911打倒。那么，纽约经济是如何起死回生的呢？

　　首先，美国联邦政府伸出了援手。911以后仅数天，布什总统就宣布给纽约市200亿美元的援助。三年以后，纽约市实际收到113亿美元的援助。联邦政府的援助主要是通过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等机构的不同项目分发的。联邦援助主要用于世贸现场的清理，对世贸附近小企业的援助和税收减免，清理现场工人的健康状况监测和医疗费用，建设新的交通运输中心，重建曼哈顿下城等方面。可以说，联邦政府承担了世贸恢复和重建的大部分费用，充足的资金是经济恢复的必要保证。

　　其次，911后接手纽约的新市长布隆伯格采取了一系列切实的措施来解决预算赤字问题。市政府首先向联邦和州政府争取更多的援助，收效不大。政府接着提出优惠条件鼓励年纪较大的政府工作人员退休，这就减少了政府的人员开支(政府开支的主要部分)。在仍然不能解决问题的情况下，政府不得不提高了

房地产税和

个人所得税的税率。个人所得税税率的提高是暂时性的，为期三年；只提高了高收入组的税率，这样做增加了收入而打击面又较小。70和80年代纽约曾出现财政危机，政府几乎破产。90年代以来纽约市情况的改善得益于右派(共和党)掌权，前市长朱利昂尼是检察官出身，打击犯罪不遗余力；现市长布隆伯格是企业家，处

理财务危机井井有条。

　　第三，纽约市民的公共道德和忍耐精神也帮助了纽约渡过难关。1993年世贸大厦第一次遭到恐怖攻击时，我的一位朋友的亲戚正好到世贸大厦送外卖。爆炸发生后，他和成千上万的人从七八十层楼开始沿着漆黑的应急楼梯盘旋而下，人们秩序井然，没有拥挤，互相谦让，扶老携幼，经过几十分钟下到地面。这个真实的故事，使我们对纽约客肃然起敬。实际上，纽约每天几百万人使用地铁，要防止恐怖攻击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911以后人们照样乘坐地铁，这里有几分无奈，也透着从容。警察和消防队员的独立工作能力也是纽约成功应对911的原因之一。在911当天，爆炸发生后，纽约市长朱利昂尼随即到现场视察，然后进入附近的一座办公楼。这时世贸大厦倾覆，办公楼门窗被堵塞，市长一行(包括警察局长)从地下室经过另一座建筑走出地面，加入逃难的队伍，经过几十分钟，才找到一个无人的消防队(全部出车救灾)，利用消防队的电话，市长才和政府各部门恢复了联系，开始指挥救灾。在这几十分钟的时间里，警察和消防队都在各自为战，但是没有任何迹象可以看出指挥中枢已被“斩首”。下级人员各司其职，纽约市长煞是省心。

　　最后，纽约经济复苏最主要的原因在于美国以至世界经济(首先是中国经济)的繁荣。2003年以后美国经济进入了又一个上升周期，纽约也进入繁荣时期。其中最主要的两个因素是股市和楼市的繁荣，这两种财产收入的飙升产生了财富效应，推动消费和投资的增加。居民收入的增加又使政府的税收收入剧增。房地产交易税在两三年间翻了一番。这在中国也许不足为奇，但在美国这种成熟的市场经济中实属罕见。政府财政收入源源不断，2006财政年度，政府报告的预算盈余30多亿美元，而实际的盈余至少有50多亿美元(州主计长的估计)。这些钱都被合法转移到未来各年的收入中，以备经济衰退时使用。政府为转移这些多余的收入煞费苦心。

　　911是对纽约经济沉重的一击。像70年代的石油危机一样。但这只是一次打击，经过一段时间的消化，市场机制自行调节，政府做出适当的干预，经济会回到初始的增长路径。因此，911对于长期的影响是并不足道的。然而，如果911反复上演，如果不是一次而是十次打击，就会产生长期的、持续的影响。在那种情况下，人们的预期就会改变，公司和居民就会逃出曼哈顿，纽约就会陷入长期的萧条，变为死城一座。历史上(包括中国历史上)，这种野蛮战胜文明的情况不乏先例。据调查，大多数纽约客都相信，下一个911是不可避免的，问题只是时间，是发生的频率。我们只能尽人力听天命，推迟下一个911的到来。愿上帝保佑纽约！

　　(作者系纽约市政府高级经济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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