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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春天的脚步，钢铁市场全线回暖，产能过剩的阴霾散去，出口数量和价格同时上涨……接下来的问题是中国如何避免国际贸易摩擦，陷入经常可能发生的过剩与价格战
□记者 胥晓莺
春天来了？
4月18日，位于静安庄的国际展览中心彩旗飘扬，第11届中国国际冶金工业展览会正在喜迎八方客。雷娟是总部设在伦敦的M-a-M钢铁贸易公司贸易代表，她和主管Mike一早就来到了会场，为寻找一种50mm以上厚板的生产商，他们在各大钢厂的展台中穿梭。
雷娟驻足在武钢的展台前。“我们去参观过武钢，生产能力没有问题，但是我们和国贸公司的人谈，他们却说定不下来。”雷娟希望能在展会上谈妥订单，武钢销售部的代表向治喜却答复她：“只能回去商量商量再说。”
雷娟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紧追不舍：“那谁能有权定，能批，能卖给我们？”
向治喜的回答又给她泼了瓢冷水：“现在我们的中厚板供应国内市场都忙不过来，出口的价格又不是太高，我们的生产能力也有限……”
3、4月间，踏着春的脚步，国内国际钢铁市场全线回暖。这一方面得益于美国、欧洲、日本的经济均呈增长趋势，发展中国家经济仍保持快速增长，确保了钢铁消费需求的增长；另一方面，全球范围内的限产、压库努力贯穿去年全年直至今年1、2月份，也为钢价的回升创造了条件。3月底，国际钢材价格较年初上涨了6.88%。
国际钢市的回暖带动了中国的出口。据海关统计，2006年3月份我国钢材出口达281万吨，同比增长27.1%，创造单月钢材出口量历史最高记录。今年一季度，我国出口钢材647万吨，同比增长24.7%。累计进口钢材461万吨，较去年同期下降22.8%。进出口相抵后，一季度净出口钢材186万吨。
出口价格更在3、4月份以来节节攀升。目前中国板坯出口到菲律宾和泰国的成交价为415—420美元/吨，较前期每吨上涨了45美元。记者最新知道的消息是，某家中国钢厂出口韩国的厚板报价已达525美元/吨，较两个月前465美元/吨的价位上涨了60美元。中国出口韩国的螺纹钢、热轧板的报价，也已经和日本钢厂报价持平甚至超过日本同业。
北京兰格钢铁信息研究中心所做的2006年4月份《钢材市场研究分析报告》显示，中国钢厂6月前的合同已经饱满。“形势很好。”望着客人悻悻离去，向治喜神采奕奕地对记者说。
而钢市的回暖甚至让京华日钢集团国贸公司总经理张合义“喜极而忧”：“我现在卖了就后悔，价格天天都在涨！”
年轻的荷尔蒙
与国展冶金工业展览会盛况开幕同时，两站地外的昆仑饭店正在举行第四届中国国际钢铁大会。虽然铁矿石谈判仍在胶着，钢铁市场的回暖却让会场春意融融。钢铁巨头和权威机构纷纷对2006年乃至今后5年的钢铁市场做出乐观的估计。这让去年下半年以来笼罩中国钢铁业的产能过剩阴霾一扫而空。随着会议主持人、清华大学国情研究中心主任胡鞍钢一句“测不准定理”，曾经四起的危言归于笑谈。就连与会的美国国际钢铁协会(AIIS)主席David Phelps也承认，回顾已往这些年所做的钢材市场预测，所犯的共同的严重错误是：“未能料想到中国需求和产出的巨大增长。”
国际知名钢铁信息研究机构世界钢动态(WSD)经理合伙人Peter F.Marcus在其预测2006年钢铁市场的文章中颇具诱惑地写道：“如果你愿意，这将是‘利润时代’。”
中国钢产量已连续10年居世界第一位，占世界钢产量的比例由2000年的15.2%上升到2005年的31.1%。去年中国粗钢总产量更是首次超过3亿吨，较上年同期增长24.6%，钢材产量为3.71亿吨，同比增长24.1%，是日本、美国、俄罗斯、韩国、巴西5国产钢之和。本世纪初的5年，世界钢产量增加2.848亿吨，其中中国增加量占78.6%。一时之间，对中国钢铁生产过剩的判断成为市场和政府的主流，以至于来自首钢的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常务副会长罗冰生都心情复杂：“2005年可以说是中国钢铁工业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但另一方面，也是产能过剩矛盾显现、钢材市场价格大起大落的一年。”
尽管有关政府部门都认定中国出现钢铁生产过剩，但由钢铁生产企业组成的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始终坚持认为产能过剩被过分高估了，这种态度在去年甚至遭到外界的猛烈抨击。因此，在此次大会上，中钢协顾问吴溪淳更是理直气壮地朗声宣布：“如果没有这3.38亿吨钢，怎么会有近年来中国经济的巨大发展？”
4月17日钢铁大会上，国际钢铁协会秘书长Ian Christmas还宣布，世界钢铁协会布鲁塞尔总部之外的第二个办事处当天在北京正式成立。
“全球钢铁工业的重心正在从欧洲和北美洲转向亚洲，而且其主导地位在未来几年还会进一步加强。”Ian Christmas说。
其乐融融的氛围中，中国大炼钢铁的成就被反复歌颂。中国钢铁工业协会会长、宝钢集团董事长谢企华在开幕致辞中称，21世纪头5年，世界钢铁工业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新时代，这个时代的标志之一就是，中国成为世界钢铁生产的最大中心和钢铁消费的最大市场。
中国钢铁在世界的地位，其实已经不能用领头羊来形容，而更像是一台大功率发动机。用国际钢铁协会秘书长Ian Christmas的话来说：“描述世界钢铁产业和市场，必须将中国和除中国以外国家分开来讨论。”比如自2002年至今连续4年的时间里，中国粗钢产量同比增长率一直在21%-28.7%的高位区间运行，而同期中国以外的国际粗钢产量同比增长不过在0.6%-4.6%之间。
有专家认为，中国给全球钢铁业带来了新的增长机制。亚洲特别是中国经济的活跃极大增加了钢铁的使用量，使钢铁这个夕阳产业再次焕发生机。正如世界钢动态(WSD)合伙人Peter Marcus所说，古老的钢铁工业“被注入了年轻的荷尔蒙”。
平静亦或山雨欲来？
去年年底，伴随着产能过剩的争论，美国、韩国等国家和地区向中国磨刀霍霍，纷纷举起了反倾销和特保的大棒。今年国际国内市场的同期复苏，不仅使产能过剩的争论暂时告一段落，第一季度较大规模的出口也伴随着较为平静的市场环境，并没有出现明显的贸易摩擦。
兰格钢铁的马忠普对本刊解释，此次出口增长是由国际市场与国内市场较大幅度的价差造成的，而且出口价格一路攀升，“钢厂今天每吨涨50，看看效益好明天又涨100，一点都不客气”。
“由于去年的降产保价措施，现在欧美市场的库存量都很低。他们需要进口钢材以补充库存。”马忠普认为，“现在是市场形势最好的时候，不会产生贸易摩擦。”
对于中国的出口增长，美国国际钢铁协会主席David Phelps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也表示，中国钢材产能的迅速形成，并没有导致泛滥其他钢材生产国市场的出口浪潮，而且AIIS强烈反对贸易保护主义。
“一个既存的事实是，美国的钢铁产量不能满足国内的需求，所以需要进口，所以必然存在进口商之间的相互竞争，以及与美国国内相关产业的竞争。”David说，“AIIS就是要使美国政府意识到，如果美国发起贸易摩擦的话，势必会影响对中国的贸易，同时势必会影响美国自身的利益。”
但是一季度中国钢材出口的迅猛增长，还是引起了一些我国主要出口市场的密切关注。
据韩国钢铁协会统计，因中国大量廉价钢产品的输入，韩国2005年钢产品进口量比上年增长6.4%，部分生产钢筋的中小企业自去年下半年已开始陆续出现经营赤字。另外，现代重工、三星重工等造船企业去年开始使用中国产的船舶用厚板，世界头号造船公司韩国现代重工还称，2006年将增加产自中国的进口钢板，总量由2005年的20万吨增加到50万吨。为此，甚至日本的钢铁生产商都将不得不降低其出口到韩国的钢板价格。韩国钢铁业界表示，虽然近期中国政府已对钢铁行业进行结构调整，中国钢铁产品的价格逐步上升，但他们仍对中国钢铁业的迅速发展表示不安。
另据报道，4月8日，东南亚钢铁协会(AISAF)各会员聚在一起，共同探讨如何应对今年7月1日中国—东盟全面合作框架协定生效后来自中国同行的挑战。
东南亚钢铁生产商担心，由于中国钢铁行业发展太快，钢铁价格将随之下滑，中国将因此扩大对包括东盟国家在内的海外市场出口。在这一背景下，加之中国—东盟全面合作框架协定今年7月1日生效，如果没有具体有效的措施，包括越南在内的东盟各国钢铁行业将面临很大困难。
而前不久中国五矿化工进出口商会也表示，已有欧盟、美国、韩国等几个国家的钢铁行业通过不同渠道表示，希望中国钢铁企业注意把握钢材出口节奏，如中国继续保持钢材出口高速增长的势头，将提出贸易调查。
形势一片大好中的警钟不断，对于曾经饱受去年钢价下跌之苦的业界人士来说，行情上涨本身也让他们忐忑不安。本溪钢铁集团营销管理部一位刘姓经理向记者表示：“去年年初的时候钢价也很高，谁想得到4月下旬开始跌得这么厉害？”兰格钢铁信息研究中心分析师马忠普也指出，从近几年情况看，通常一季度钢材价格走势普遍较好，但二季度每年却有各自不同。“对全年走势来说，二季度价格走势更加重要。”马说。
他还提醒到，现在国际钢铁市场的利好局面，是欧美减产造成的。今年初美国开工率不到90%，世界钢产量同比下降1%。“也就是说世界钢铁产能还存在过剩。”马忠普说，“3月世界钢价的回升和需求的增加，必然刺激钢铁企业的产能释放。米塔尔已经恢复了美国钢厂的高炉生产，这是一个信号，可能在4月份，国际钢产量会出现同比增长。”
马忠普介绍，除了中国，目前印度、俄罗斯及东南亚等许多国家钢铁工业产能也在快速增长，欧美国家库存也已补充到正常水平，而且美国库存已经连续3个月保持增加的态势，今后两个月市场看好会使库存继续增加。刚刚从减产压库中走出来的世界钢铁行业，在钢材价格上涨的刺激下，完全可以超过实际需求的增长。
马忠普担心，一旦欧美库存停止增加，一旦中国出口受堵，几个月后市场走势很有可能出现停滞。和马忠普一样，世界钢动态(WSD)在关于国际板材市场的文章中也指出，钢材市场有70%的可能性在几个月后出现疲软。
密切关注市场的马忠普甚至已经看到了他认为的不利信号：根据钢厂回馈，目前欧美买家对亚洲钢厂高涨的价格已采取观望的态度，“6月后的合同签订不像前一阵那么顺利了”。
另一个让马忠普不安的消息是，常熟港4月份钢材到岸的数量预计将达到30万吨左右，比今年前两个月每月大约10万-20万吨的到港数量有显著增多。
“出口价格的提高带动了国内钢材市场价格，进口就会增加。”马忠普担心的是，中国年度钢材进出口5000万吨的总量规模，今明两年新建产能的压力，当前国内市场脆弱的供需平衡和钢材消费增幅缓缓回落的总趋势都表明，一旦钢材进出口态势出现逆转，必然会加大国内市场的压力，极易出现生产过剩、价格下跌的情况，甚至会通过进出口态势演变，把国际市场几个月后可能出现的资源过剩压力转移到国内。
积极回应
“中国应该保持适度量的钢材净出口，但不能走出口导向型的钢铁工业发展道路。”马忠普认为，适度出口可以调整国内阶段性的供需平衡关系，促进国际与国内钢铁市场走势的协调，但中国的铁矿石、水、电力等资源条件和复杂的国际铁矿石市场环境，都限制了中国走出口导向型的道路。
目前，我国对于钢铁贸易的基本政策是，作为全球最大的产钢国，积极参加国际交流和合作，保持适度的出口总量是完全必要的，特别要鼓励高技术含量、高附加值钢材出口，以提高我国钢铁工业和企业的国际竞争能力。而为避免出口激增，扰乱国际钢铁市场和引发贸易争端，同时因为钢铁是高能耗产业，中国政府一直不鼓励钢材大规模出口。2005年中国政府出台了取消钢坯和铁合金出口退税、降低钢材出口退税比例的政策。
“这些政策已经产生了明显的效果。”莱钢集团规划发展部主任祁正文告诉《商务周刊》，“原来钢坯出口的利润全靠退税的那200多元钱，退税取消后，莱钢就几乎不再出口钢坯了。”而据最新消息，中国可能在5月加征钢坯出口税，增税幅度在7%-9%，以进一步限制钢坯出口。
在协调生产和贸易秩序方面，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发挥了积极作用。中钢协成立了5个出口钢材的协调小组，强化行业协调和企业自律工作。针对国外对我国的反倾销诉讼，中钢协也在积极组织企业应诉。去年11月11日，5家美国钢铁制造商向美国商务部和国际贸易委员会提出申请，要求对包括中国在内的进口碳合金盘条进行反倾销调查，并征收330%的反倾销税。中钢协在第一时间组织企业，寻找代理律师，积极应诉。12月23日，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ITC)以6：0的投票结果，判定进口钢盘条没有对美国产业造成实质损害或损害威胁，涉案金额高达3亿美元的我国对美出口盘条反倾销案应诉全面获胜。
该案中方律师、锦天城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李法寅告诉《商务周刊》，中钢协在此案中起到了灵魂作用，“钢协动作非常快，11月11日立案，12月1日开听证会，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们组织了近20家企业应诉，开会，100%填写答卷。”他介绍说，中钢协找的美国代理律所WFG是美国做钢铁反倾销案件最成功的律所，他们代理过60余起反倾销调查，其中30%是钢铁的案子，70%最后做出了无损害的判定。
李法寅说：“这样的律所有经验，对行业背景非常熟悉，能找到真正说明无损害的关键数据。但是这样的律所收费高，没有钢协的调度，如果是单独企业应诉恐怕就不会选择他们了。”
为积极应对贸易摩擦，中国还建立了双边对话和协商机制，成为未雨绸缪解决贸易争端的软性机制。2005年12月，美国商务部副部长雷文凯访华，向我国商务部提出建立中美钢铁贸易对话机制。今年4月，吴仪副总理出访美国时，双方同意在中美商贸联委会框架下继续开展“钢铁非正式对话”。中韩、中日之间钢铁对话也为协调纠纷发挥了巨大作用。下一步，中国政府还将积极扩大双边的对话范围，开展我方对东南亚钢铁协会、欧盟钢铁协会、南美钢铁协会等的对话和交流，建立和健全相关工作制度。
而对于中国钢铁企业来说，面对可能出现的贸易摩擦，济钢国贸公司副总经理张卫东认为，最好的方法就是“用高端产品来应对”。张卫东表示，济钢中厚板出口数量已连续三年保持国内第一，今年第一季度的出口产品中，高端产品比重已经超过40%。
济钢另一项应对措施就是“走出去”战略。据介绍，济钢在马来西亚设有钢板公司，把钢坯出口到马来西亚进行轧钢，今年估计通过马来西亚可以出口美国20多万吨。张卫东介绍：“美国市场的价格比较高，我们从国内出口日韩每吨卖到390美元的时候，从马来西亚出口美国可以卖到460-470美元。”
而要使市场摆脱增产-降价-出口-价格回升-增产循环的根本出路，专家和业界都认为要加强产业重组。世界钢铁协会秘书长IanChristmas指出，产业集中的好处在于，“产品会多种多样，而价格不会，这就好像我们在当前国际铁矿石行业所看到的一样：他们先公布一个基础价格，然后整年都遵循这个价格”。
该协会主席David也对《商务周刊》指出，中国钢铁之所以可能产生过剩，导致出口激增，就是因为中国还是“世界剩余的少数几个由供求关系决定钢铁定价的地区之一”。“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后，欧美钢材生产商认识到，解决价格战和由此带来严重损害的妙方就是高度的产业合并。”David说，“中国也必然要遵循此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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