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元霸权的终结

　　张燕生：思考许多问题都绕不开美元霸权。很多人把人民币升值的原因，尤其是美国，将之归结为目前人民币严重的低估。实际上，美国经济也存在一些结构性问题，这些问题不仅仅反映在美国本身的经济上，反映在其本身内部结构上，而且由于美国在世界经济的位置，对其它国家也会产生一定的影响。这个国际金融体系是不对称的，美元处于霸权地位。

　　既然美元是国际的货币，那么世界各国要想获得国际货币的储备，只有两种办法，一 种是储备黄金，一种是获得美元。然而各国又怎么获得美元呢？出口国是通过出口商品换回美元，而不用这些美元进口买东西，通过贸易赢余来积累储备资产。因此，美元作为国际储备货币的一个基本结果就是：美国对世界各国都保持赤字，世界各国对美国都保持赢余。世界各国把赢余作为外汇资产储备在美国。从制度结构上讲，就为美国过度消费、过度进口创造了条件，世界为美元提供了一个无息或者低息的变相信贷，这个货币制度存在着内在不稳定性。1960年代后期由于越战，美国需要为战争融资，导致美元大量增发，最后美元完全无法作为黄金的等价交换物，于是美元开始贬值，从一盎司黄金比价为35美元，到38美元，到42美元，到最后黄金与美元脱购。美元大规模贬值，直接导致全世界的财富、储备资产大规模缩水，全世界凡是持有美元储备的国家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美元霸权经历了从有秩序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到无秩序的牙买加协议后的时期。1976年牙买加协议从法律上正式承认国际货币浮动，从此开始了美元在无秩序国际货币体系中的霸权，这个美元霸权一直持续到今天。美国现在的GDP是世界的三分之一，美国是世界技术的主要策源地，是全球最主要的国际金融市场，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迹象能看出在中短期有哪种货币将能取代美元的霸权地位。欧洲在1958年才正式取消了外汇管制，才有足够的支付能力和储备资产来维持货币的可兑换。但欧洲是很有远见的，认识到任何一种欧洲国家的货币都不可能在世界上成为一种主要货币，于是从1957年开始启动欧洲货币体系，实际上就是以合作为基础的对内实行固定汇率，对外实行联合浮动的货币制度，明确规定每一种货币浮动的范围，逐步来完成从欧洲货币体系到欧元的过渡，终于在22年后建立了欧洲货币联盟并启动了一种新货币——欧元。目前，欧盟也面对着三个未竟事业，即宪制方案、安全支柱和泛欧洲体系的构建，且每项事业在未来都有不同走向。直到现在，欧洲的生产率增长率仍然非常低，经济增长率也很低，这些都说明，欧洲为了成为一个统一的大欧洲，为建立起一种地区性的新货币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种情况下，欧元要想取代美元或者想跟美元并驾齐驱很难，起码短时间内难以达到。从全球储备货币角度来讲，即使是发达国家所持有的欧元也只有大约25%左右，60%多都是美元，欧元要想与美元争锋，我相信需要几十年才能实现。另外，欧元未来的前途也不可预见，存在大量不确定的因素和风险。

　　因此，美元霸权地位短期难以改变。IMF只是负责对付短期国际收支失衡的国际货币组织，其作用还非常有限。所以下一步国际货币体系会怎样变化？由谁来管理全球化，谁来管理国际货币的未来趋势？如果国际社会不能建立起全球化和国际货币体系的管理能力，那就只有维持现有的这个体系和秩序，并逐步通过国际合作和协调不断完善现有体系和机制。

　　王建：有一个现实问题是，美国的虚拟资本主义要靠强势货币来支持，因为只有一个强势的货币，使得以这种货币计价的资产的价值不断上升，人家才愿意用实物产品交换的货币又去购买你的货币资产，这样才有保值增值的作用。欧元出现以后，始终是对美元的一种挑战，在动摇美元的货币霸权基础。而日元只是一个国家的货币，资本市场只有6万亿，不像欧洲的资本市场加起来还可以和美国相比，所以国际资本市场如果觉得美元不好，那么往欧元流动是第一选择，而往日元流动是次级选择。所以，我觉得现在世界资本主义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货币霸权成了各国新的争夺点，欧元的出现对美元是一个挑战。

　　所以，如果分析当代世界经济的主要矛盾，我认为就是欧元和美元的矛盾。从欧元和美元的矛盾当中，再来看中美是什么关系。在这对矛盾当中，中美的矛盾被放在了次一级上，现阶段，美国还不会把中国放在第一敌人的位置。因为，现在美元的强势是靠中国大量购买产品后，又把资金输入到美国国内来支撑的，一方面以此来支撑美国国内资产的强势和坚挺，另一方面靠中国的物质产品补充它的消费。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中美之间的关系会越走越近。美国每往虚拟资本主义跨一步，对中国的依赖就加深一步。所以，我对美国的全球政策的概括是“扰乱欧洲，稳定亚洲”。我认为美国现在面对的问题是怎么维持美元的霸权，有了美元霸权才有资本输出，而能和美国争夺这个霸权的只有欧洲。稳定亚洲是因为，有了货币霸权，还要有人拿钱买美国的资产，这就主要靠日本、中国和东盟国家。如果有了货币霸权而不能兑换成实物产品的话，对美国是不利的，货币霸权也就没有用了。所以为了把货币霸权落到实处，美国还需要稳定亚洲。

　　我们可以对比美国在亚洲和中东的政策，比如在伊朗核问题和朝鲜核问题上，美国表现出了非常不同的态度。最近有消息说，在六方会谈开不起来的情况下，美国愿意与朝鲜进行双边谈判，这表现出了美国稳定亚洲的姿态。与此同时，伊朗问题却在升温。

　　另外，美元利率如果升到5%以上就会很危险。4月7日，美国30年期债券收益率已经升到5.04%，而一年半以前还在3%多的水平，但是随着加息，还会不断上升。加息前收益率在下降，主要原因是亚行把它的短期资产换成长期资产，但是这在去年9月第11次加息时就结束了，长期利率开始有向上走的趋势，到了10月以后，又趋于稳定，而且稍微有点下落。今年3月美国长期利率开始出现明显上升的趋势，如果继续上升的话，美国的房地产、股市都会受到非常大的打击。这种情况下，美国国内就潜伏着非常大的危险。因此，我认为什么时候美元出现了急速下跌，就会成为伊朗战争的开端，美国要用伊朗战争打击欧元，来影响欧洲经济的正常发展，使得国际资本再次掉头。因为，如果美元下跌，外国资本肯定流向欧洲，美国除了使用战争没有别的办法。它以前用加息的办法，但是加息是双刃剑，一方面可以吸引外部资本，另一方面也捅破了自己的泡沫。所以，美国当前面临的是欧洲的挑战，中美关系在其次，至少在十年内中美之间是在经历“蜜月期”，而“扰乱欧洲、稳定亚洲”的政策不会变。问题是如果伊朗战争解决了欧元的问题，情况就不一样了，我担心俄罗斯拿他的军事势力来支撑欧元，这样欧美摊牌，世界的局势就很难预料了。

　　姚枝仲：在讨论美元时，需要面对一个全球国际收支不平衡的问题。在不平衡后面则隐藏着国际分工格局的变化。到了现在，一种新的国际分工和贸易模式迅速扩张。这就是所谓的国际生产网络。国际生产网络所造成的不平衡很严重。比如，2005年国际生产网络给中国带来的不平衡就有2038亿美元。

　　当前的国际货币体系，还是以美元为中心的货币体系。与布雷顿森林体系不同的是，美国在布雷顿体系下虽然享受了美元作为世界货币的好处，但是也要承担义务，即有汇率稳定的义务，美国要保持和黄金的固定比价，并要无限制的供应美元。现在，美元仍然是世界货币，仍然享有了很多世界货币的好处，但是美元不需要承担什么义务了，不需要维持汇率稳定了。美国这么大的经常账户逆差也能维持了。这在布雷顿森林体系下是不可想象的，因为这么大的逆差会使美国的黄金早没了。但是，现在，美国中央银行只要发行货币就行，而这些货币发行是没有准备的，是不需要偿还的负债。

　　尤其是，这种国际货币安排和国际生产网络的分工格局还有一定的自我维持机制。第一，东亚国家的外汇储备大量购买美国债券，维持了美国的低利率，而美国低利率又刺激了美国国内消费与投资增长，造成储蓄不足和贸易逆差，同时也造成了东亚国家的贸易顺差，而东亚国家的贸易顺差又导致外汇储备积累和外汇储备流入美国债券市场，继续维持美国的低利率。第二，美国在通过贸易逆差积累外债的同时，也对外输出资本。其积累的外债以美元和国债这种无息和低息负债为主，而输出的资本以直接投资这种高收益资产为主。从总体上来看，美国虽然对外借钱，但是不要付利息，甚至借钱的国家还要倒贴利息给美国。这种格局使得美国的对外债务没有自累积机制，即债务利息不会加快美国的债务累积，债务利息没有造成美国的经常账户逆差，美国经常账户逆差几乎完全来源于贸易逆差，美国经常账户逆差没有因债务积累而造成的自我扩大机制。这两个因素维持了目前全球国际收支失衡在机制上的内在稳定性。

　　尽管有一定的稳定性，但是累积的失衡会越来越大，如果不进行调整的话，最终一定会一次性爆发。当然，这种爆发采取什么方式，现在恐怕还比较难以猜测。

　　张燕生：在目前的背景下，人民币汇率的改革是中国整个经济体制改革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我们强调汇改，首先就要承认人民币是价格，作为一种价格来讲，改革最重要的长期方向，应是使价格能否反映资源(外汇)的稀缺程度。如果外汇短缺，价格就高，如果供应丰裕，价格就低，那么它的稀缺程度应该在市场上得到反映。

　　关于人民币是否升值的问题，美国不断给中国施压，要求人民币升值。现在我国的外汇储备已经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一大外汇储备国。但人民币小幅升值，无法改变人民币的升值预期，人民币大幅升值，一方面会出现外汇储蓄资产大规模缩水的问题，另一方面，存在趋势发生逆转的可能性。事实上，人民币的改革现在是坚定地向一个灵活和弹性的

汇率制度方向发展，这种情况下，美国的一些国会议员还是认为没有达到他们预期的升值27.5%的水平和目标，并扬言如果不达到这个水平，美国就对来自于中国的所有产品征收惩罚性关税。美国在历史上的确有过类似做法，一次是1970年代初，为了减轻美元的压力，美国迫使世界主要货币升值，否则就征收10%的进口附加税；另一次是1985年，美国也达到了目的。现在美国是否会对中国这么做，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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