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经济失衡并增长着 中美互补性大于竞争性

　　黄海洲

　　在最近召开的由中国银行、中国社科院世经政所、《国际经济评论》和《国际金融研究》联合主办的研讨会上，尽管经济学家对世界经济前景的看法大相径庭，乐观派和悲观派两极分化，但是会议中的发言和讨论为人们大致勾勒出了一幅世界经济“失衡并增长着”的图景。

　　我在会议上的观点属于乐观派, 认为全球经济失衡问题存在但不十分严重, 中美经济关系的互补性大于竞争性, 因此世界经济不仅“失衡并增长着”而且会逐渐走向更好的平衡。同时, 我认为在全球化进一步加深的过程中，全球化里面的中心国家——美国——的经济行为不能用一般国家来分析和判断。除了美国之外，中国虽然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但也正在变成一个中心国家，所以用一般的发展中国家的眼光看中国的问题也会有很多的不足，并可能影响中国崛起过程中的重大经济金融政策的制定和实施。

　　何为失衡?

　　世界上有些国家不面临全球经济失衡问题。这些基本是小国、相对封闭的国家，或者是相对自给自足的国家。只要各国资源不同、劳动力报酬不同，或者面临的冲击不同，则通过国际贸易就会成为全球经济失衡的一部分。失衡是动态的表现，是经常性的，均衡才是短期现象，是相对的。

　　世界经济在历史上面临过几次大的失衡，经常与大的技术革命或者一个大国的经济崛起有关。这类革命或者经济崛起要求利益重新分配。纺织机的发明及美国的经济崛起曾经引起棉花、

纺织品和金融市场的动荡。但世界经济继续发展，人类社会总体收入水平不断提高。

　　何国失衡?

　　当今世界上两个面临较大经济失衡问题的国家是美国和中国。这两个国家的互补性大于竞争性，其相对失衡帮助了全球经济增长，是全球经济走向新的更好的相对均衡的必要条件。过去几年中，世界经济的增长中心从美国、欧洲、日本转向了美国和中国这两个国家。目前，美国经济占全球经济的30%，其对全球经济增长的贡献占到全球经济增长的50%左右；而中国凭借只占世界经济5%的经济实力，却为全球经济增长贡献了25%左右。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恰恰是欧洲的不景气和日本的衰退。欧洲和日本不太失衡，但其对全球经济增长的贡献有多大?

　　先看美国。美国的内部结构不平衡已经众所周知。过去5年中，美国财政经历了从盈余到赤字的彻底反转。今年美国经常项目进一步恶化。低储蓄率和超额消费迫使美国债台高筑。美国政府债务已占到了整个债务的65%以上，偿债率已经超过了25%，达到了所谓公认的国际警戒线。

　　但美国是全球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技术最先进、劳动力市场最灵活、资本市场最发达、在主要发达国家中经济增长速度最快。美国人均生产率在主要发达国家中是最高的，比欧洲共同体国家高出三分之一。换言之，美国是富国大国，美国不借债，谁更应该借债?

　　在当今全球金融格局中，日本占全世界资本输出的20.8%。第二大资本输出国是德国，中国实际上是一个净资本输出国，占3.3%，全世界资本大都输到美国去了。美国资本净输入占全世界的74%，然后是其它一些国家，包括希腊、墨西哥。大量资本流到美国($1.25万亿，美国GDP的107%)，大部投资在低回报的长期美国国债上。与此同时，大量美国资本回流到他国($1万亿，美国GDP的85%)，投资在高回报的短期

股票和其他金融产品上。利差和期限差有助于财富转移到美国。

　　再看中国。

中国经济高增长、高储蓄、高投资、高出口和高进口。中国进出口占GDP超过70%，在大国中是少见的。中国是全球经济增长速度最快的国家，正在成为全球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自1998年以后,在实物商品经济领域,中国已经事实上部分地左右了世界经济，中国进口增长，则国际能源、原材料价格抬高；中国出口增长，则全球通货膨胀水平降低。中国的经济发展对全球经济作出了双重贡献: 中国的进口增长抬高了国际能源、原材料价格, 帮助了许多能源、原材料出口国；中国的出口增长降低了全球通货膨胀水平, 帮助了所有国家。

　　中国虽然地大物博，但由于人口众多，人均资源很少,近30%的石油、45%的铁矿石及10类有色金属中的44%需要仰赖进口。今天的中国要和平崛起，由于大量的人口输出已不现实，中国必然长期面临原材料和市场两头在外的问题。中国富裕的是人力资源，缺少的是自然资源和市场。解决问题的关键是在全球化的条件下有效利用全球自然资源和市场。可以想见，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进出口占GDP的比例不宜太低。

　　像许多其他国家一样，中国是一个净资本输出国，主要输出到美国，投资在低回报的长期美国国债上。与此同时，中国大量引进外资，投资在高回报的合资或外资独资企业上。引进外资有利于引进技术、引进设备、引进人才。对于像中国这样一个经济高速增长但金融市场欠发达的国家而言，其对国际投资者的吸引力自不待言。设想哪一个大国有中国的近三十年的持续经济高速增长? 由于中国面临原材料和市场两头在外的现实要求中国与国际社会分享经济增长果实(这是stakeholder的真义)，而中国金融市场欠发达，中国有必要引进外资。只要中国金融市场不发达，则中国外资引进量不易下降，否则中国需要以其他方式与国际社会分享其经济高速增长的果实或者面临降低其经济增长速度。作为一个发展中的低收入国家，中国若没有高储蓄，何来高投资? 穷国是很难借到钱的。

　　何惧失衡?

　　美国借的债太多吗? 美国国债占GDP 百分之六十多一点。美国的隐形债务比很多发达国家甚至发展中国家都要低。一般地说，美国个人储蓄率低。但如果把个人金融财产都包括进来，则美国个人储蓄率也不太低。相比之下，日本国债占GDP 超过百分之一百二十。主要欧盟国家的国债超过GDP百分之六十，而且养老金缺口等隐形债务较大。

　　在过去的20年里，全球GDP年均增速3.5%，贸易增长7%，国际资本流入的增长速度是14%，表明全球金融一体化的趋势大大增强，金融资产明显扩张。大量资本流到美国，投资在低回报的长期美国国债上，而大量美国资本流到他国，投资在高回报的短期股票和其他金融产品上。最近的研究成果表明，仅此利差一项，美元的10% 贬值即可导致相当于5.9%美国GDP的财富转移到美国。因为在全世界金融体系中美元仍是基准货币，美元的铸币税在美元贬值或美元通货膨胀下也导致大量的财富转移到美国。这种能力是一个非全球中心国家所梦想的。

　　在讨论一个国家的财政政策时，经常会看一个指标:一国的负债占GDP的百分比。一般来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常用的指标是60%，一国借债超过60%的话，会有较大的还款风险。到目前为止人类历史上一个国家借债水平的上限在哪里？这个上限的世界记录发生于1818-1848年，地点在英国，英国当时借债占GDP百分比高达GDP的百分之二百五十。这里面涉及了两个问题，第一英国发行的国债得有人买，投资者愿意买而不是被强迫地买。第二从英国的国家实力来说，以现金流往回折算，它要有能力支付。百分之二百五十确实是很了不得，但英国是当时的全球中心国家。

　　今天讨论美国的问题，包括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许多人认为美国借债风险比较高。但我个人看法，美国离这个上限还差得很远。像美国这样一个大国，在其货币成为全世界金融体系基准货币的前提下，如果需要，它的借债上限应该不难超过其GDP的百分之一百五十，尽管美国可能没有能力做到百分之二百五十。百分之六十不是没有道理，但只适用于金融市场不完备的小国、发展中国家、发达但非全球中心国家。

　　现在中国已经成为最重要的发展中国家，如果发展战略制订和执行得当，中国有可能实现和平崛起并实现中华文明的伟大复兴。世界上大国实现和平崛起，第一个可能是美国。中国有可能，但有很多工作需要做，有很多问题需要研究。

　　中美经济关系问题，未来摩擦可能会增加，但不至于失控。中美经济关系在很多方面是天然的伙伴，比如中国储蓄多，美国消费多，中国劳动力多，美国土地多。中美经济分开看都面临较大的经济失衡问题，但放在一起看则失衡问题不大。从中美经济的互补性这个角度来看，中美之间的所谓失衡可以理解为一种动态均衡。

　　研究全球失衡和增长需要新视野

　　更为重要的是，在全球化进一步加深的过程中，作为全球化中心国家的美国，其经济行为不能用一般国家的标准来判断。除了美国之外，中国也正在变成一个中心国家，所以用一般的发展中国家的眼光看中国，也会有很多的问题。

　　中国的崛起必然带来全球性的影响。中国的发展已经带动了亚洲和拉美国家的经济增长，帮助发达国家减低通货膨胀，帮助日本走出通货紧缩。今天的全球经济比五年前更好。只要全球化里的中心国家保持稳定适度的经济增长，正在崛起的中心国家保持稳健高速的经济增长，全球经济将会在失衡中愉快地增长着并从失衡走新的更好的动态均衡！

　　作者为巴克莱大中华首席经济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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