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网一制体现地方政府执政创新能力

　　——专访绍兴县副县长孟柏干

　　本报记者 冰岛

　　市场经济既要求政府提升执政能力，更要求政府创新执政方式。因为与企业家相比，其执政能力的强与弱，决定着一方经济的兴与衰，决定着一方百姓的富与贫、幸福与悲伤 。

　　当人大代表说出“今天我们还能吃什么”时，中国消费市场的严重现状，已让所有人神经紧绷。在广大农村，这种严重现状更在一件件令人惊愕的事件中体现出来：安徽阜阳的毒奶粉、浙江金华的毒火腿、河南的毒大米、山西的毒酒，这些伪劣商品在消费意识和维权意识低下的农村，找到了生存的乐土，筑起农民不安全消费的灰色土壤。

　　农村消费安全呼唤具有创新意义的解决之道。

　　

商务部为此启动“万千工程”，意在通过构建农村现代流通网，解决以上问题。但一个工程的实施往往需要更多工程保障，否则这个工程就是脆弱的。

　　浙江省绍兴县是世界闻名的纺织大县，

纺织品自营出口年达30亿美元，占中国同类纺织品出口总量的近20%，当地农民年人均收入达8000多元，有些镇甚至高达2万元。

　　虽然经济实力决定购买力，但当地农民的消费意识和

维权意识，并不比全国水平好多少。为解决农村消费安全问题，绍兴县政府2004年开始了“农村现代流通网、监管责任网、群众维权网和商品准入制度”(简称“三网一制”)的建设。如今全县307个行政村每村有一个放心店，政府统一挂匾，浙江供销超市统一配送，在层层监督下经营，农民不出村就可享受现代超市的物质文明。

　　这些放心店的构建，均以政府、执法机构的主导和督导为前提，为解决农村消费安全探索出一条新路。

　　但绍兴县“三网一制”基于哪些想法？过程中碰到哪些问题？令其焦虑的是什么？下一步目标是什么？就这些问题，本报记者与绍兴县“三网一制”主管副县长孟柏干进行了对话。

　　记者(以下简称记)：孟县长你好！与商务部“万千工程”相比，绍兴县“三网一制”对农村消费安全问题的解决、对农村现代流通网的建设保障性更强，怎样评价两大工程的特点？

　　孟柏干(以下简称孟)：“万千工程”是将现代流通网伸向农村，考虑的是城乡统筹。“三网一制”是为保证农村现代流通网实现。“万千工程”是市场网络化过程，“三网一制”是督导先行，二者相互补充。政府如不督导，“万千工程”困难大，推动时间会拉长。如只强调消费安全，没有农村现代流通网做支撑，消费安全也是空中楼阁。农村现代流通网的目标，就是镇镇有超市村村有放心店。

　　但只有这个目标还不够，农村消费市场混乱，尤其城乡结合部和边远乡村，人们消费意识还未形成，制假贩假才在这里泛滥。绍兴县提出“三网一制”，就是要以此建设和保障消费环境，实现市场准入公平和消费公平。“万千工程”和“三网一制”不仅必要而且及时。

　　记：绍兴县“三网一制”中的监管责任网，主要是执法部门联合执法，市场威慑力很大，联合执法最初基于哪些想法？

　　孟：国家对执法的要求是按部门不同分工执法，但我们提出分头监管联合执法。我们的监管责任网将市场监管和政府监管衔接，各执法部门在分段监管的同时实现联合效力。监管分两块：一是区域管理，从县到村分级负责；二是执法部门明确监管职能强调联合执法。同时建立联席会议、责任监管、信息共享、联合执法和案件移交五制度，走出一条统筹城乡执法的新路。如联席会议就是分析现状，听取问题解决问题。联合执法就是集中兵力系统化解决问题，现在看很有效。

　　记：有人建议可强化群众监督员的监督力度，将联合执法不断伸向第一道保障线。

　　孟：群众维权网是对监管责任不到位的补充。绍兴县已在部分镇建了维权监督站，在各村设维权监督员。2004年9月以来我们做了大量工作；一是对307人的群众监督员队伍，由县消协及各相关部门对其专项培训，并组织其直接介入检查，锻炼和提升监督水平，同时明确责任，对其考核奖励。

　　记：群众监督员的能力还参差不齐，强化其职能后，是否可对其招标产生？

　　孟：现在还不能一刀切，打算在一些地方搞普选和招标，再由执法部门考核择优产生。原队伍要淘汰一批。那些作用不强的，可在村民代表中提出我们的职责和待遇择优产生，这对老队伍也是一种促动，同时责、权、利到位。长远看如这支队伍工作一直很重，说明“三网一制”还有问题。这支队伍作为“三网一制”重点建设目标，直接影响执法效率提高。

　　记：联合执法还有哪些环节需加强？

　　孟：主要是调整执法的价值取向。农村执法价值取向基本是以罚代法，但执法目的是什么？是目标和结果到位，可以罚代法弱化了这一切。执法部门只有调整好价值取向，执法效率才能提高。

　　记：绍兴县执法部门的价值取向是怎么调整的？

　　孟：淡化一个罚字，抓住一个法字，使执法力度到位。联合执法对执法力度的提升非常明显。

　　记：这个提升怎么评判？

　　孟：一是发现问题执法到位；二是各执法部门配合默契；三是政府主抓引导协调，碰到问题立刻解决，这对执法部门也是很大压力。政府对各部门的责任履行情况时时抓在手里，同时充分利用监督力量。

　　记：怎么利用？

　　孟：今年以来我们请县人大常委会主任会议，专门听取“三网一制”工作汇报并现场观看，也请他们搞专题调研评价政府工作。政协也组织委员听我们汇报。市场环境建设关键是两点：调整执法部门价值取向；政府利用各种力量使工作到位。但条与块之间完全工作到位确实有难度。

　　记：联合执法要想长效难度很大。

　　孟：只要目标和价值取向到位，联合执法的长效性就能实现，否则效果就是短命的。绍兴县的工商、质监、药监等部门早已明确岗位考核目标，政府通过制度对联合执法的长效性进行保障。

　　记：就全县2700多家小店而言，307家放心店只是示范作用，放心店要想长期存活，必须增强综合竞争力。

　　孟：可从三方面看：第一，增强竞争力必须在公平的市场环境下实现。通过对放心店实行连锁，形成庞大的消费网和消费量。如农村市场销售的都是正品名牌，这些放心店肯定有竞争力。有公平的市场环境，价格优势就会不断体现出来。虽然放心店统一了价格，但其它小店还没有统一，这就是非公平竞争环境。我们对假冒伪劣商品实行严厉打击，使市场竞争环境逐步公平；第二，307家放心店之后是推动农村过剩小店淘汰整合。有些村有4、5家小店网点严重过剩，有可能联手挤掉放心店问题已出现。工商部门在网点布局上必须把关，不再增加新竞争力量；第三，对农村小店实行统一配送，这也是我们今后工作的重点之一。

　　记：一些小店主已有要求，有的甚至很强烈。

　　孟：有优势就有市场。现在之所以没这么做，主要是让这些小店感觉到放心店的优势。但还要研究一套办法，如无法做到全部配送时，这些小店容易挂羊头卖狗肉，个别放心店也有这个问题，因为商品的配送体系还有缺陷。

　　记：放心店下一步的扩张，店主是否择优产生？放心店正在向综合方向发展，店主文化水平和经营能力，直接关系到放心店的综合竞争力。

　　孟：现在市场有两种需求：一是大行政村想扩大放心店数量，二是自然村也需设置放心店。但扩张绝对不是量而是质，如通过培训提高水平对店主进行调整。现已有36种乙类非处方药进入部分放心店，下一步还要进音像制品、报纸期刊、通讯产品等。此时30~40岁的店主不需太大调整，但年龄大、自身提高能力有限的店主要调整，其也可选择合适人选经营他的店。只有不断提高店主经营能力，才能适应销售品种不断增加。

　　如何扩张新店？主要是改造原有网点，动员一些小店主进入新增网点。新一轮扩张必须把握两大原则：在原有经营者中择优；转移经营。

　　记：由于学校放心店房屋租金高昂，许多店在亏本经营，亏损额甚至在4万元以上，租金和利润已成为一对矛盾体。学校作为“三网一制”难点，怎样统一各方利益诉求？

　　孟：学校必须搞放心店，一些校长对此认识有偏差是暂时性问题，核心点是利益调整。学校并不是“三网一制”难点，我这样说基于以下几点：一是学校放心店不搞不可能没有回头路；二是合理租金是多少？怎么调整？大家各有道理。学校是通过公开招标确定租金价格，但现在学校和店主之间有分歧，分歧在哪？首先是店主对放心店的操作缺乏实质性了解，其次是其有侥幸心理，再次是怕失去租赁权，由此形成非理性中标，造成眼下一些现象发生，如店主合同经营期未到已提出不再经营。教育局已责令部分学校调整租金。

　　我们已对全县86所学校放心店的租金情况进行了调查，下一步将解决几个问题：一是对学校放心店进行整合，原则上一个学校只设一个店，其余全部撤掉；二是经营不下去的店主可放弃经营权。但其应明白按《合同法》规定，你经营不下去不是“三网一制”影响了你，是你投标不理性，我们可重新招标。下一步招投标学校会将学生人数、人均购买力、放心店利润空间等进行说明。虽然出现一些问题，但如与学校先商量再进去，会遭遇各种障碍，店主能在学校里开店，背后都有各种复杂关系。但现在学校和店主对“三网一制”已有新认识，大局我已把握，不过做些利益调整。

　　我接到的学校店主来信很多，主要讲面临的问题，如通过几个月经营，发现即使将全部利润交租金也不够，希望政府帮其调整租金。信的最后还附一张图，对营业面积、租金、收入做了详细说明。店主们同时将信给了教育局。

　　记：你怎么答复的？

　　孟：我直接在信上作了批复，请教育局将所有学校租金情况进行统计和分析，部分租金过高的帮助其实事求是地调整，有难度的可找我。

　　租金问题应该两方面说话：调整是姿态，店主也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能偏袒哪一方。明年学校租金的产生将是理性的。

　　记：民工聚居区放心店怎么建？

　　孟：民工聚居区放心店的建立，是“三网一制”领域的拓展。按标准要求成熟一个建一个，工业园区内也要建。有经营要求的可提出申请，审核通过后即可开业，现已在工业区开了两家。有需要无条件的由领导小组办提出来，以直营形式开出来。

　　记：能不能给我们算一下“三网一制”建设过程中，政府的经费投入？

　　孟：应该说政府经费投入大大低于思想和精力投入。经费主要有两块：现金投入现在是年600多万，主要用于“三网一制”必须的经费支出和监督员补贴，这一块年需250万，县政府出150万，镇政府出100万。还有一块主要用于奖励和补助供销超市，额度为年300~350万，从县供销合作基金中划出。供销超市为了放心店配送一下子增加10多辆车，人员和运输费也在提高，又花3000多万元建了配送中心，但这只是将未来该做的事提前了。有付出就有回报，农村网点提高了其议价能力和供应商的返利率。

　　记：“三网一制”不是件容易事，作为工程主管县长，你在思想上经历了哪些变化？

　　孟：变化有几个阶段：一是工程实施之初，县委县政府将农村消费安全作为政府主要工作，作为分管县长，感到有了强大后盾作为工作支持，增强了工作信心；二是在工程推进过程中发现小事不小，两个镇的试点去年国庆期间推出后很火，群众称心如意，业主生意也不错，今天能让各阶层都满意的事太少。有些工程推动时间很长效果很差，但这个工程推动时间很短却很得民心，我作为工程主管县长，也增强了做好这件事的信心，更有了将工程做好的动力；三是在工程推进过程中，压力越来越大。如去年春节前我带供销超市领导专门去了漓渚镇，将放心店店主及镇长叫来，听他们谈开店后的想法。几个店主说有些货他们不想统一配送，因为供销超市配送价比自进价高。问题出在供销超市将税收加了上去，店主如自进就没这块资金。另外进货时间、保质期不同价格也不同，同样品牌有真有假价格也不同。这给了我一个信号：业主主观行为将产生不正当竞争手段，对放心店构成竞争和生存威胁；放心店的价格因供销超市的税收而上升，也说明“三网一制”越往后困难越多，能否可持续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

　　怎样保证“三网一制”的长效性？怎样保证政府有足够精力继续做这件事？“三网一制”本意是使公平竞争环境产生，但工程越深入背后意义越大：一是百姓对政府的公信力有了明显转变；二是工程如长期持续能缩小城乡差别，也提升百姓的消费意识和维权意识。同时也说明政府只要真正想做好一件事，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阻挡。从认为工程是件小事到发现是件大事，也是自我认识的提高。

　　记：你最忧虑的事是什么？

　　孟：主要有三个：一是农村公平竞争环境的形成需要过程，需要制度到位，需要更大范围推进。绍兴县做了而周边地区不做我就很困难；二是工程建设是长期过程，已有良好开端不能中途夭折，如放心店提出没竞争力没利润，我该怎么办？这是我最忧虑的；三是现代流通网怎样成为农村消费主流？只有成为主流才能体现优势。供销超市已搞了配送中心，我们又为其提供一块更大的可建配送中心的土地，使其有更大配送场所和能力。中国连锁业为何发展不起来，主要是税收体制使企业做不大，将生产和消费割裂开来，对龙头企业必须给予优惠和奖励。

　　最困难的问题是如何实现政府的长效管理。现在“三网一制”搞得好大家感到有价值，但怎么坚持？政府工作重点都是阶段性的，领导工作能力也决定工程水平。尤其整个工程能否长效，是我最大的隐忧。

　　记：这种隐忧随时可能发生。工程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孟：一是继续深化拓展现代流通网，向学校、工业区和社区深入，扫除盲点。同时扩大配送能力，所有小店全部进入配送体系。理想结果是2700多家网点总量减少，放心店阵营扩大竞争优势明显，这也需政府引导；二是创造公平竞争环境是重中之重。“三网一制”下一步要重心下移，扩大乡镇职能和权利，与农村综合改革配套，实行区域负责制。同时通过一些手段将责任制度化，这一点还在思考；三是在增强放心店竞争力上下功夫，关键是配送。要放开口子优化竞争环境，鼓励更好的企业加入到配送队伍中来，政府不能为龙头企业提供垄断市场，其必须有危机意识；四是在全国营造发展趋势；五是继续扶持龙头企业做大做强，外地来的龙头配送企业也要给予鼓励。

　　还有一个问题是我想呼吁的，就是省级以下部门的整合执法，国家应有明确态度。

　　记：怎么整合？

　　孟：如省级以上“以条为主”垂直管理，省级以下“以块为主”统筹管理。地方政府应对各部门执法职责和程序安排做适当调整，整合各部门力量发挥合力作用，否则执法力度会大打折扣。

　　记：怎样评价“三网一制”建设过程中政府的作为？

　　孟：作为体现在三方面：一是主导作用。政府将此事当作大事抓，如政府没有这个决心，工程会大打折扣；二是协调作用。农村消费安全问题很难，联合执法也很难，学校放心店由于各方利益不一致也很难，但政府通过有效协调，统一了各方的利益诉求；三是制度建设作用。许多政府工作都是面上推动，但我们将“三网一制”作为市场体系来建设，在制度和体系建设上有成就，从试点到目标实现到深化，也是政府从主导到协调到机制建立的过程。

　　记：“三网一制”创新性很强，你认为“三网一制”中政府执政创新的体现主要在哪？

　　孟：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工作切入点的确立，是政府执政创新中最基础的事情。农村消费安全从大范围讲大家茫然，百姓需求也很迫切，现状和需求使我们感到开展这项工作，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二是在“三网一制”建设过程中，系统性地考虑制度安排，通过制度保证工作的连续性；三是明确责任重心下移，即将工作着重点向下，对创造区域公平环境起到重要保障作用；四是综合运用资源发挥合力，这是“三网一制”能够形成的关键因素。

　　记：你认为政府该怎样造福一方？

　　孟：就县级政府而言，首先是具体工作内容应着眼于城乡统筹；其次是要有正确的政绩观。政府不仅要建好有形工程，更要建好民心工程。现在对政府的考核主要看形象工程多少，但怎样将百姓的事抓在手上放在心里，解决百姓关注的社会问题，是我们必须考虑的；三是创造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既要鼓励群众勤劳致富，更要提供一个勤劳致富的环境。

　　记：在绍兴县“三网一制”建设过程中，县级政府想做事，能做事，做成事；既有对问题和时机的敏锐判断力，又有精心部署、落到实处的执行力，可谓有胆有识，多谋善断，真抓实干。不仅初步建立起农村消费安全屏障，而且探索形成政府与市场有机结合、依靠群众依法行政执政、推动社会文明向农村辐射的制度平台。这种执政理念和执政方式的创新，说明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政府运用新理念、新模式、新手段可以大有作为。创新执政方式，已成为百姓对政府的殷切期待，更成为政府能否造福一方的基本能力。

　　更多精彩评论，更多传媒视点，更多传媒人风采，尽在新浪财经新评谈栏目，欢迎访问新浪财经新评谈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