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网一制：农村消费安全的解决之道

　　政府主导 企业配套 联合执法 群众维权 商品准入

　　本报记者 冰岛 国研中心 李志能

　　如果说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的土地承包责任制，引发了中国农村土地和生产方式的革命，那么浙江省绍兴县对农村消费安全解决之道的探索，引发的就是农村消费方式的变革 。当放心店这个承载了“农村现代流通网、监管责任网、群众维权网和商品准入制度”(以下简称“三网一制”)的乡村小超市，不到一年时间就覆盖绍兴县所有行政村时，几乎一夜之间就拉近了农民与现代文明的距离。

　　放心店也使农村小店第一次直面现代流通的竞争，更使这些小店迅速分化：一部分改变经营方式，一部分退出，一部分生存艰难，一部分要求加盟放心店。

　　小超市网络到位后，其中蕴含的大政治、大流通和大网络，使这场变革触发了政府执政理念、部门执法方式、企业发展观、店主商业意识及农民消费观的深刻转变。绍兴县政府开始摒弃以运动执政的方式，依靠制度体系建设，将市场机制、政治优势和经济实力紧密结合，使农村消费安全的解决之道，具有强大的成长性和生命力。

　　我国农民人均收入2004年是2936元，与城镇居民人均8000多元的收入相差近3倍，但其支付的消费价反而更高。如食品消费在城镇，零售企业平均利润率仅10%，而这个数字在农村小店是50%甚至更高。更严重的是由于监管力量和手段不足，作为农民消费主渠道的小店食品，60%以上是假冒伪劣，凸显出农村消费市场的混乱。

　　中央政府全力寻求解决之道，

商务部“万千工程”因此出台。

　　地方政府同样忧心忡忡。2004年8月，浙江省副省长金德水到绍兴县调研社区超市，向陪同的县领导提出应解决农村消费安全问题。

　　绍兴县委书记徐纪平的表态掷地有声：“上级有要求群众有愿望，农村消费安全这篇文章我们一定做好”。

　　县工商局随即对全县

食品安全现状进行调查，调查结果令县领导震惊：全县60%以上的食品质量不合格，城乡结合部和偏远乡村尤其严重。城乡结合部外来人口多，人员流动性大，偏僻山区农民自我保护意识差，监管力量无力覆盖，劣质食品主导市场。

　　县领导随即决定在政府主导下，启动农村现代流通网工程，缩短工程建设时间，边探索边出方案。

　　华通集团由县供销社改制而来，其下辖的绍兴供销超市(以下简称供销超市)此时从县城到乡镇已有150多家连锁店，也是浙江省消费安全信得过企业。县领导提出供销超市应将连锁网向农村延伸，为农村现代流通网提供载体，让安全食品进入农村市场。

　　位于偏远山区的平水镇、地处城乡结合部的漓渚镇，被选为工程试点。

　　政府确定四个原则：每个行政村一个放心店，面积30平方以上，三白一亮(墙白地白顶白灯亮)；以加盟方式从已有小店中选择业主，如无人加盟，村委会改造闲置房招标选择店主；人口密度大且无人加盟的，供销超市直营；放心店统一价格。同时利用国庆节销售旺季，使小店开门即红，凡10月1日前开业政府奖励2000元。

　　平水镇西湖桥村放心店，是绍兴县第一家放心店，该村原有10家小店，政府虽多次动员仍无人加盟，最后吴大姐愿试试看。

　　她利用自家房屋在工程小组帮助下，从谈判到9月18日开业仅用3天时间。放心店开出后该村原10家小店很快陷入困境，放心店日销售额却达1000多元。由于小店有2000多个品种且质量有保障，很受村民欢迎。吴大姐告诉记者：“供销超市规定毛利13.8%净利10%，我一年可有4万元收入”。

　　当平水镇王化村村委会对120平方放心店招标时，宋明霞以1.1万元的竞标价夺得经营权。从房屋

装修到进货共投入16万元，2004年10月1日开业，年销售总额27万元获利2.7万元，去掉1.1万元房屋租金，年最终获利1.6万元。宋明霞告诉记者：“村里还有一家店曾以8000元参与投标，如果她当时投标价低些，我的房屋租金不会这么高。但放心店前景好所以我心情比她好”。

　　宋明霞说的另一个投标人名叫宋贵仙。“我在村里开店10多年了，放心店招标时我也去竟标了，但宋明霞标价比我高机会被她抢去了。村里原有4家小店，放心店开业后有3家倒闭了。我原主做批发，但那3家倒闭后我的批发业务也倒闭了。我们店已扩大面积，品种增加很多又新上了货架，但日销售额仍下降不少。我现在很想加入放心店，但相关部门说一个村目前只能一个放心店，以维护第一批放心店的利益。”宋贵仙向记者说时心情很复杂。

　　平水镇小舜江村原有5家小店，放心店开出后，2家关张2家转移经营地点。村民认为放心店货正宗价格明示买起来踏实。该村仅剩的小店店主王玉娟告诉记者：“小店原日销售额300元，放心店开出后降到100元了。我也放了货架价格明示还是不行，我已增加手工活。但我不想加入放心店，他们的可乐1.9元一瓶我就卖1.8元，拼价格”。

　　但该村群众监督员王伟群告诉记者，村里原想将王玉娟的小店改为放心店她不干，现在很后悔。

　　漓渚镇大兴村是浙江有名的花卉村，村民多以经营花卉为主人均收入2万多元，放心店被认为是小买卖没人干，供销超市聘了3个员工以直营形式开出。半年后员工何建红承包该店。“我的店在路边过路客人多，日销售额2000元年收入8万元，与花农相比并不差。明年资金充裕一些后，我会扩大营业面积收入会更多。店门口还放了投诉箱但没人来投诉。”小女孩很有魄力。

　　何建光是漓渚镇六峰村店店主，以经营花卉为主年收入6万多元。“无意中听说村里搞放心店招标我就去投标了，2004年10月1日开业。房子是村里的年租金4000元，日销售额800多元，主要由妻子经营。花卉这几年收入低了，经营放心店后年可多收入几万元，日子过得踏实些。村里原有5家小店，我开出来后他们都不行了，那几个店主常到我这转但不说话，心情看起来不太好。原来他们一瓶可乐卖5元，我卖4.5元后他们也降了。开业后我就像做了一个梦，转眼间成了店主人”。

　　两个试点镇40个放心店2004年10月1日前全部开出。由于充分利用了国庆节旺销的好时机，业主盈利，百姓实惠，政府满意。

　　就店主普遍反映的配送价过高问题，徐纪平建议供销超市算大账算活账，只有价格让利薄利店主才会买账。供销超市为此下调1500多种商品价格，并先后5次调价。

　　试点镇推出后一个月，绍兴县政府连续几次召开放心店动员大会和现场会，徐纪平书记亲自到会动员，冯建荣县长多次到现场会指导，放心店建设全面铺开。

　　但农村消费环境优化是个长期过程，放心店竞争力和信誉如何保障，还有待新执法方式提供强力支撑，监管责任网和群众维权网应运而生。

　　监管责任网是将监管责任明确写入各级领导政绩考核标准，各执法部门分段监管为主品种监管为辅，形成联合执法。这种政府监管和市场监管的结合，对市场产生强大威慑力。

　　群众维权网即每个行政村设一名群众监督员，一是对放心店及其它小店时时监督；二是作为执法力量补充提升执法效率；三是处理一般性群众投诉。这些监督员相当于执法线上的民兵。

　　县消协也在重点镇设立消协分会，没分会的镇设立群众监督站，与监督员一起，构成联合执法的第一道保障线。

　　我国执法基本以打为主，科学的防御机制还未建立，这是农村消费市场混乱难治的重要原因。因此绍兴县在建设以上三网的同时，又利用商品准入制度将监管前移，从源头控制消费安全。

　　首先对全县所有生产企业、供销超市的供应商严格备案，将不合格供应商清理出局；其次对2700多家农村小店实行商品来源备案制，对每次进货的商品实行登记在册，一旦出事即追究小店责任，同时直接追究厂家责任；县工商局通过严格监控供销超市的商品准入，保障放心店消费安全。

　　“三网一制”使放心店建设时间大大加快。至今年6月底，全县307个行政村已实现放心店全覆盖。

　　“随着放心店大面积推开，政府工作信心不断增加。最初目标是三年全覆盖，后来三年变两年，最终两年变一年。”绍兴县副县长、工程主管县长孟柏干向记者说到。

　　徐纪平说；“哪里有安全隐患，放心店就要开到哪里，放心店要乘势开到学校”。

　　绍兴县政府下一个重点目标，就是将放心店进入全县86所学校。

　　校内小店是个因垄断经营而暴利的市场。学生在校期间不许到校外购买食品，否则会受到警告，食品价格奇高，店主与学校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小店租金很高。有数据显示：全县86所学校的小店年租金高达400多万元。

　　摸底调查报告表明，学校小店商品三项有毒指标问题突出。校长们很吃惊，放心店就此进入。

　　放心店有严格要求，但这些店主认为不过是一阵风。学校虽被要求合理确定租金，但其不愿放弃既得利益。两大原因导致放心店招标虽公开，但中标价却非理性，不久这些店开始大面积亏损。

　　平水镇越峙中学有两家紧邻的放心店，1号店房屋面积60平方年租金近19万，除去双休日和两个假期年剩200天，日销售额3500元。虽然食品外部分可自主进货，但总利润空间是20%，年70万的销售额利润14万，交租金都不够还差4万。2号店亏损额与1号店接近。“我们已向县政府和县教育局提出降低租金，否则关张。既要马儿不吃草又要马儿跑怎么可能！我得养家糊口。合理租金应是年10万。原以为放心店监管只是说说，没想到这么严。”该店店主向记者抱怨。

　　记者随后走访的几个学校情况大同小异，只有秋瑾小学年租金3.5万业主有盈利。几个校长都表示明年会降低租金，也有一个校长说只要公开招标，价格多少都合理。

　　“又让我表态吗？我已在全县大会上表态两次了。”绍兴县教育局副局长、该局放心店负责人祝静芝一见记者面就紧张地说。

　　“校长们已认识到开放心店必须算政治账，关键是围绕房屋租金各方利益难统一。”祝静芝继续点题。

　　县工商局副局长李东海认为：“学校是放心店重控区，但学校对放心店的认识还需要过程。之所以出现大面积亏损，从店主而言是心存侥幸，认为学校小店仍是块肥肉进校就赢，导致非理性投标；从教育局而言一是想通过招标回避矛盾，二是放心店可进租金不能降太多。明年招投标制度基本已定，租金用制度来规范”。

　　祝静芝也表明态度：“明年学校会将学生人数、学生购买力及放心店利润空间，明确告诉投标者，双方同时回归理性”。

　　放心店的建设，已引发农村消费方式变革：一是消费人群开始分化。50岁以下人群基本到放心店消费，50岁以上人群基本就近购买，最贫困人群只看价格；二是随着消费和维权意识提高，人们开始关注商品质量，消费观在变化；三是店主经过不断培训，经营意识和手段开始转变，市场经营格局出现分化，消费者向高级业态聚拢；四是随着农村小店全部纳入配送体系，农村现代流通网将覆盖农村市场，使市场水平从原始状态进入现代商业文明；五是农村消费进入法制化文明化。

　　放心店建设速度如此快捷，与供销超市这个强力载体也分不开。

　　当县政府提出供销超市应将连锁网伸向农村时，与华通集团董事长凌渭土的想法不谋而合。供销超市立即购买车辆，到农村调研市场和价格，派专人帮助放心店开业。放心店最满意的是其每星期两次免费上门送货，保质期将到的商品可退货，店主免费培训。

　　有意思的是，供销超市预计的亏损局面根本未发生，凌董给记者算了一笔账：“放心店配送队伍50人，工资加奖金年50万；10辆车年运输费100万，我的总投资150万。放心店的加盟并未扩大供应商队伍，其开始赚取更多规模效益。由于销量增加，供应商供货价整体下降5个点。直营店年销售额7个亿，放心店年销售额1个亿，这一块我就年赚400万，除去150万还剩250万。销售额越多供应商返利越多，这一块也不少。今年我们将拿出30万奖励30家放心店，让这些店先壮大起来，加速淘汰周边小店，明年底小店不会超过1000家，5年内我可统一农村市场。当流通企业全面进入农村市场时，我已有先发优势”。

　　随着放心店名气日大，该超市品牌影响力迅速扩大，省政府办公厅同意将供销超市冠名为浙江供销超市，希望将这个品牌连锁店扩张至浙江全省。

　　一网多用是放心店的发展目标。目前36种乙类非处方药已进入72家放心店，报刊、音像制品等也将陆续进入。社区、工业区和民工聚居区，也将进入放心店。

　　“三网一制”使农村消费安全问题逐步解决，围绕“三网一制”设立的40多个规章制度，更使脆弱的农村消费市场步入法制化、制度化轨道。如针对监管责任网有联席会议、信息共享、案件移交等五制度；针对供销超市和放心店有进货查验等十制度；针对监督员有考核奖励制度；针对2700多家小店有进货备案等制度。这些制度使一个可能运动化的工程制度化。用制度取代运动，说明政府的执政理念和手段，更加注重创新务实。

　　工程也使群众对政府的公信力有了提升。徐纪平说与群众打交道这么多年，兴办实事不少，这件事最得民心：农民购物方便消费安全有保障；超市网络健全放心店配送方便；毛利率有保障店主高兴；党群、干群关系大大改善。主要得益于三点：依靠机制比依靠运动好，执法行政无需疲于奔命；供销超市让利于民；乡镇领导真正坚持诚心为民。

　　孟柏干说很多政府工程投入时间长效果却很差，这个工程投入时间短效果却很好。随着工程越来越得到各方认可，我们也感到其中的意义已远远超越工程本身。

　　小超市大政治、小超市大流通、小超市大网络，已成为人们对放心店的深层次共识。这种以小超市解决农村消费安全大问题的思路和作为，体现了绍兴县政府的执政创新能力，也使其成为农村消费安全解决之道的成功探索者。

　　但随着工程逐步深化，一些环节还需加强：从联合执法看，市场威慑力虽大但需进一步细化，如扩大监督员职能提升执法效率。监督员能力差异很大，扩大职能后必须提升监督水平；放心店扩张能力和成长性如何，与店主文化水平和商业能力息息相关，应通过多种手段尽快提升其经营水平。

　　工程建设中浮出的一些问题也令人忧虑：一是“三网一制”是在农村市场机制不完善的情况下形成的，以政府为主导将加快市场机制形成。但该怎样引入更多竞争机制？从而为市场机制的形成和发挥预留更大空间？二是联合执法对条块的整合很困难，但国家对此并无明确态度，使工程保障线相对脆弱；三是工程建设缺乏国家政策保障，致使人为因素增加，工程长效性堪忧；四是放心店综合竞争力提升，需创造公平市场环境并提升百姓消费意识，但这是个漫长过程，工程和政策变数很大；五是公平竞争环境需在更大范围内推动，没有大环境配合，小环境建设成本会加大，但国家政策何时出台还未知。

　　工程也为各级政府和企业提供思考：第一，“三网一制”提供了一条农村消费安全的解决之道，由于需地方政府一定财力和农民购买力的支撑，可首先在经济发达地区推广；第二，从成本和在农村市场的生存能力来看，龙头供销社为“三网一制”提供载体有优势，但不排除其它流通企业参与；第三，随着“三网一制”逐步强大，不仅有利于解决农民买难卖难问题，还将对农村产业结构调整产生积极影响，各级政府在工程建设时应给予配套思考。

　　放心店进入农村市场，不只是现代流通体系下延，更是将现代文明送进农村。正如徐纪平所言：“三网一制”不光是政治工程，还是市场拓展工程和农村精神文明工程。

　　这个定位，应成为国家农村消费安全解决政策的着眼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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