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物的声名 萨特使命已完成

　　大人物的声名-郭娟/文 近来，由萨特百年诞辰引来的刊登在各大报上的文章，都有一种“别了，司徒雷登”的味道。似乎“存在”与“虚无”无须再打量，“自由”与“自我”已经获得，萨特作为哲学家、思想家在中国的使命已经完成。

　　于是萨特成为一个怀旧话题。1970年代末、1980年代初的一批知识分子由此想到他们遥远的青春，曾经的禁锢，萌动的探索，未曾尝试的自由。萨特，他们思想的监护人，在他

们日后一次次地为西方现代、后现代的各种“主义”风潮而亢奋不已的二十多年里，已经淡出，仅残存着往昔的旧影，如果不是怀旧，今天再提萨特已经显得太老土。

　　不提倒好。

　　实际上，这些年来萨特在中国被提到时，形象已经漫画化了。最初是对于萨特、波伏瓦关系的津津乐道，然后大曝波伏瓦的美国情人、萨特勾引女学生甚至是波伏瓦为萨特拉皮条以及所谓的“萨特家庭”……与此相关的书籍，什么《比安卡的回忆》、波伏瓦与美国情人的《越洋情书》等也纷纷翻译出版，配合着萨特那张一眼朝东、一眼朝西毕加索格尔尼卡式的照片，的确叫人越看越可疑，“偶像的黄昏”可不就降临了！

　　私生活从来是我们攻击偶像出奇制胜的传统法宝，正人君子上娱乐版更是今日媒体的狂欢。何况萨特的私生活也的确惊世骇俗。这两位存在主义作家、哲学家的生活何尝不是一场反抗虚无的哲学实验，一次饕餮经验的狂欢？萨特知识渊博，慷慨大度，幽默风趣，乐观进取，那些与他交往的文艺女青年或多或少得到提升。当然，痛苦与伤害也是难免的。萨特与波伏瓦的组合像是一部巨大引擎，与他们相遇的人不是被提升就是被涡轮打成碎片，或者痛并快乐着。

　　这一回倒没看到说这些事儿的文章，百年诞辰纪念，毕竟，得庄重些。但是，舆论的口径如出一辙地用一个“左”字随便打包了萨特，这种做法即便不说它是恶意的，也是粗暴的。

　　1968年巴黎学生发动“五月风暴”，萨特站在学生一边发表演说、参加游行，走上街头叫卖《人民事业报》——其中赞成毛主席“造反有理”一节最遭诟病，成为萨特“左”的证据。历史的确会有惊人的相似，但即便同声传译也一定存在着不可译的言语、思想、境况的差异。将巴黎学生与中国红卫兵划等号或者不同历史情境下对某种思想、理论的认同，都有着翻译的误差。就像萨特始终相信自己是“社会主义者”，相信“社会主义必将取代资本主义”，但那些词语的内涵，不论是当时的苏联还是今天的中国共产党都会有各自不同的理解。

　　萨特与共产党人之间意识形态上的分歧始终存在。这在他的哲学论著《辨证理性批判》一书中有集中阐释。萨特称此书是一部“批评共产党的马克思主义著作”，他批评共产党将思想与事实扼杀在党的路线下，批评教条主义、官僚主义使马克思主义出现了“人学的空场”等等。

　　而萨特与共产党在现实中的合作也是有分有合。在冷战中，萨特与共产党结盟，应邀访问苏联和中国，发表热情洋溢的观感。但当“匈牙利事件”发生，他激烈谴责苏联出兵；在阿尔及利亚问题上，他比法共更为严厉地抨击当时法国的殖民主义政策，并为阿尔及利亚的独立而奔走，致使他的寓所两次遭右翼极端分子炸弹袭击。

　　萨特，怎是一个“左”字就打发得了的？

　　抛开这些道德的、政治的评价，萨特强调“存在先于本质”、“自我选择”的存在主义哲学倒更像今天的励志书。存在一片虚无，全靠自己赋予存在以意义。人通过自我选择成就自己的本质，确立自身价值。他说：“人生不是别的，它乃是自我设计和自我实现的过程。”总之，人生要有所作为。萨特哲学不是经院式的，而是有关思想、生活和行动的哲学，是告诉人们如何生活的哲学，是给人希望和鼓励的哲学，也因此能俘获大众。

　　与这些积极的教条相比，还是活在书信与回忆里的萨特更可亲可感。《文字生涯》是绝妙好文章，无须赘加他的那些小说和剧作就足以说明他是文学大师，而他拒领诺贝尔文学奖，不是因为他拒绝荣耀，而是他的野心还要大些。他的关于加缪《局外人》的诠释，关于福克纳小说中的时间的文论，让人读着读着就会坐直、站起、走来走去——激动，文学评论居然可以写到这份儿上！他是如此深刻地理解加缪，是一个天才向另一个天才致敬，这使人相信后来他与加缪闹掰一定有着严肃的原因，就像鲁迅说自己的那句话：他没有一个私敌。

　　在法国，萨特的声望在战后的五六十年代达到顶峰，在八九十年代一度跌落很低，但是，即使是在那时，也有一位法国美女作家以致萨特公开信的方式向他表示敬意，她就是写过《你好，忧郁》的萨冈。如今，人们开始觉得不能苛责萨特了。据说，重新肯定萨特的正是前些年骂他骂得最凶的人。

　　历史上，几乎所有的大人物的声名都会在他们的身后载浮载沉。只是，无论褒贬，都应郑重一些。

　　(作者系人民文学出版社副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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