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纺织业遭遇特保 中国需磋商和克制

　　——访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外经专家隆国强

　　本报记者 冰岛

　　当“中国已进入国际贸易摩擦高发期”这一重大判断，成为政府和社会各相关阶层的口头禅时，中国经济的外部发展环境，几乎就再也没有平静过。仅从近期看，铁矿石涨价 引起的中国钢铁产业及相关产业成本的大幅上升，以及由此透露出的中国崛起已开始遭遇以美国为首的一些发达国家在整个发展链条上的围追堵截、加之人民币汇率问题遭遇的巨大国际压力，这一切都说明，中国崛起面临的外部环境的严峻程度，甚至比我们的预想还要复杂且深不可测。正如有专家所言，从制造前环节到制造后环节发起的攻击，其隐蔽性和突然性都大大增加，这对中国企业和中国经济的成长能力及抗打击能力，是一种考验更是一种磨练。但就中国部分纺织服装产品遭遇的欧美特保措施来看，其对中国政府和企业的考验，应该是对复杂问题的处理能力和决策能力。

　　5月13日和18日，美国政府两次宣布，将对我7种纺织服装产品实施特别保障措施。我国政府也随即于20日宣布，将从6月1日起，对已征收出口税的148项纺织品中的39项8位税目产品下的74种纺织品，提高出口税，而且多数产品的税率增幅高达5倍左右，同时对亚麻单纱开征出口税。

　　5月23日，欧盟纺织品委员会又通过了欧盟贸易委员曼德尔森的提议，同意对由中国进口的T恤和麻纱启动“紧急特保”程序。

　　曼德尔森17日在布鲁塞尔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已重申无意对中国纺织品恢复配额限制，并提议与中国就T恤和麻纱贸易问题进行正式磋商。

　　实际上这种磋商正在进行。

　　面对欧美特保措施的先后出台，有专家就此算了一笔账，即从去年12月起，中国已通过对148种纺织品增加出口税等方式，开始控制纺织品出口的增幅。今年一季度中国纺织品出口虽然同比增长19%，但增幅同比回落5.5个百分点。2005年一体化的产品出口，仅占中国纺织品出口的11%。部分出口欧美的产品，甚至出现数量增长、价格下跌现象，这说明欧美此次特保措施的出台，在事实本身方面缺乏依据。

　　商务部部长薄熙来在刚刚落幕的《2005北京财富论坛》上的发言，也表明了中国政府的态度，其认为欧美把纺织品进口较快增长的责任归于中国，进而对部分中国产品设限，是不公平的。纺织业关系着中国数千万低收入者的生计，而且平均一件衬衫只有30~40美分的利润，利润主要被销售商和进口商分享，同时更使发达国家的零售商和消费者受益”。

　　纺织业作为中国最具比较优势和竞争优势的产业，一直是中国出口量最大的产业之一，行业从业者达1900多万人，相关从业者达1亿多人，一旦欧美特保措施实施，将有10万甚至几十万人在年内失业。

　　面对这一严峻局面，近日从各方传来的消息是，中国政府与欧盟纺织品委员会正在紧急协商，虽然结果可能并不乐观，但协商空间并不是不存在。

　　前面已讲到，欧美此次特保措施的出台，就事件本身而言缺乏依据，但引起事件的原因往往是多重的，因此从事件引起的各方关注的焦点看，企业和大众此时首先需要知晓的，是怎样认识事件背后的东西。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外经专家隆国强认为：“应看到欧美对我纺织服装产品实施特保措施背后的两大背景：

　　一是全球取消纺织品配额后，有能力的国家都开始千方百计扩大出口，部分发达国家的纺织业受到冲击也就无法避免。虽然许多国家都在扩大出口，但为什么矛头单单对准中国？这是因为这些年中国的国际竞争力正在显著提高，国际贸易额也在大幅度提升，面对这个局面，全球形成了对中国崛起的不安和期待的矛盾心理，因为中国崛起对现有世界贸易格局既可能形成冲击，也会带来非常大的发展机遇。在此局面下，中国和国际社会都需要在认识和政策层面进行调整。

　　二是中国的纺织业在国际市场竞争力最强，具有比较优势，尤其配额取消以后，原由于配额限制被挡在门外的产品，终于迎来了大规模进入国际市场的机会。正是出于预防中国产品冲击的目的，早在中国加入WTO时，发达成员就迫使中国在《议定书》中接受了“特保”等歧视性条款，而这成了目前美欧对我纺织品采取特保措施的理由。

　　在这两大背景下，国际社会感受到了来自中国纺织业的冲击和压力。纺织品配额刚刚取消，欧美就开始对我出口纺织品设限，虽然在中国加入WTO的《议定书》中存在这个歧视性条款，但欧美对华纺织品采取特保措施的理由，并不十分充分，因此，中国依然具有舆论和道义上的优势。

　　发达国家从总体上看竞争力很强，但其劳动密集型产业的竞争力相对较弱，而且这些行业的失业者劳动技能差，很难在其它产业继续就业，结构调整难度较大，这也是欧美此次出台特保措施的原因之一”。

　　既然这个问题看起来不是个短期问题，那么中国政府和企业此时该采取什么措施，最有利于问题的解决呢？隆国强认为：“首先是与欧美谈判和磋商。中国入世时确立的个别条款，确实为今天争端的出现埋下了伏笔；其次是克制与妥协。面对中国经济的崛起，国际社会和中国，都需要在认识、心理和政策上做相应调整。中国强调和平发展，希望其崛起不是对国际社会的冲击，而是双赢。那么再来看中国政府对特保措施采取的磋商态度及增加部分产品的出口关税的举措，从姿态上来看是克制的，从决策上来看是正确的，也是一个负责任大国的表现，以此寻求与国际社会的协调发展。

　　但这个政策具体到企业层面，企业首先就会想为什么增加我的出口税？全球来看征收出口税的国家也很少。

　　虽然这个想法并非没有道理，但遭遇特保措施的产品很特殊，所以有特殊政策出台也就不奇怪。前几天曾有国外媒体问我，中国增加出口关税，是不是意味着中国政府鼓励出口的政策发生了变化？我说不是。我觉得长期而稳定地增加纺织品出口，也许比短期内出口剧增引来长期限制更有利，这是一种战略选择。

　　目前欧美对华纺织品压力陡增，还有一个短期的背景，就是今年以来我国进口增幅的大幅回落。

　　今年1~4月，中国的出口继续保持高速增长，而进口增速大幅回落。进口增长主要来自加工贸易，而且主要集中在东亚地区，对欧美等国的进口则大幅回落。对欧美出口增长快，进口却大幅回落，对欧美等国顺差不断加大，贸易表现出区域不平衡。

　　在中国进出口均高速增长时，欧美只有受中国进口产品冲击的部门会抱怨，而对华出口的部门则享受中国贸易增长的机会。但在目前这种出口高速增长、而进口增长大幅回落的形势下，不仅受到中国进口产品冲击的部门会抱怨，具有对华出口潜力的部门也会抱怨，因此，近期欧美对人民币汇率的压力、对中国纺织品进口的限制等声音就提高了很多。欧美此次对中国纺织品设限，意在通过这种敲打，寻求其在其它方面的利益”。

　　有专家认为，中国纺织企业之所以遭遇此次欧美的特保措施，主要是在供应链问题上缺口太大。如中国企业只是在生产和出口能力上有优势，但在关键的产品设计、国际营销渠道控制和自主品牌方面，几乎没什么优势，这既为今天的摩擦提供了空间，也为今后此类摩擦的发生，预留了空间。

　　如果是中国企业在供应链上有问题，那么是不是中国一直以来以加工贸易发展经济的方式，已到了应该终结、继而寻求其它发展路径的阶段？

　　针对这个问题，隆国强的阐述也很清楚：“这个问题不成立。因为中国大宗纺织品的出口，主要是一般贸易，虽然也有一些纺织品出口采取加工贸易方式，但主要是进口高档面料或为外国的品牌产品代工，因此与一般贸易相比，加工贸易出口的纺织服装档次相对较高。

　　毫无疑问，未来我国纺织品出口升级的方向，是更好地设计和生产自主品牌的产品，但要看到，在未来相当长的时期，高端产品只能占我国纺织服装出口的一小部分。由于中国纺织业劳动力便宜，纺织服装出口进入门槛低，是个靠量取胜的行业，因此形成了纺织业强大的生产和出口能力。虽然发生了此次的“特保”事件，但中国在纺织服装产品升级的时候，绝不能轻易放弃低端产品，这样做不现实。首先必须考虑国内就业问题，而从国际市场的需求看，也主要集中在低端产品。可考虑在部分沿海经济发达地区，扩大自主品牌产品的出口，象宁波的雅戈尔那样，这样我国的纺织服装出口，就可以形成既有大量低端产品、也有部分高端产品的格局，这样就兼具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优势。

　　市场竞争的压力，会导致出口企业最终只能取得平均利润，如果想防止出口产品价格过低，政府可以采取一些措施：一是现在的增加出口关税；二是设立出口配额，拍卖配额；三是由商会协调划分企业出口市场并协调价格。但这种协调作用面对生产能力非常强大的现实，作用有限。

　　此次纺织品特保措施涉及的出口额很小，只占纺织品出口总额的5%左右，但性质恶劣，是对自由贸易原则的背离，因此中国政府对外要据理力争。

　　但也要看到，中国纺织品贸易磨擦正处于最艰难的时期，全球配额刚刚取消，进口国对中国的担心很强烈，加之与中国崛起、人民币汇率等问题交织在一起，中国政府眼下采取的磋商和主动增加出口关税的举措，可以说是一种克制行为。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对外适当地作一点姿态，采取一些限制出口的措施，有利于度过这段艰难时期，逐步解决这个问题”。

　　虽然中国政府与欧盟的相关磋商还未得到最终结果，虽然以磋商解决问题的空间依然存在，但中国崛起面对的国际环境已越来越复杂，此时要想取得共赢，用隆国强的话来说，就是需要中国和国际社会的双边智慧和共同努力。

　　好在这是个经济全球化时代，是个注重和平与发展的时代，只要是从谋求双赢的角度出发做出的各种决策，都会受到欢迎。同样，如果谁想谋求单赢，也会遭到坚决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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