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解中国经济的李约瑟之谜

　　□本报驻京记者　邓瑾

　　中国经济保持了史无前例的20多年的高速增长，但为什么中国至今没能产生国际知名的本土企业？为什么中国的股市会大幅背离宏观经济表现，以至于冰火两重天？中国经济的“李约瑟之谜”答案可能就在于本该成为市场经济引擎的民营企业没有发挥足够的作用。

　　20世纪30年代，英国著名科学史专家李约瑟在研究中国科技史时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中国古代对人类科技发展作出了那么多重要贡献，但科学和工业革命却没能在近代中国发生？

　　这就是著名的“李约瑟之谜”。问题一经提出，直到现在，仍吸引着国内外不同领域的学者从不同角度求解。

　　今天，我们或许也可以试着提出关于中国经济的“李约瑟之谜”：中国经济保持了史无前例的20多年的高速增长，但为什么中国至今没能产生国际知名的本土企业？为什么中国的股市会那么背离牛气冲天的宏观经济表现，以至于冰火两重天？

　　看看2004年财富全球500强公司的名单吧。美国公司上榜的有189家，日本公司82家，中国大陆15家，且是清一色的国有垄断企业，排名最前的是名列第46位的国家电网公司。

　　而亚洲最大的5家公司都是日本公司，分别是丰田汽车、NTT(日本电报电话公司)、日立、本田和索尼。除了NTT，其余都是私营企业。

　　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斯隆管理学院副教授黄亚生是最早一批提出为什么中国没有诞生国际知名企业的学者，他同时也是关注中印经济比较的先行者。通过多年的比较研究，黄得出的结论是中国的政策“对民营企业压制得太久”。

　　中国股市为何成为中国经济的“反晴雨表”？中国政法大学李曙光教授的解释是：“中国股市的问题在于：好公司不一定能够上市，上市的不一定是好公司。”

　　众所周知的是，在中国，许多充满活力的私营企业无法上市。

　　也许，之前我们对中国经济提出的两个疑问都可以归结到一点，那就是，本该成为市场经济引擎的民营企业在金融、投资、法律保护等众多领域长期遭受着不公平待遇。

　　具有嘲讽意义的是，民营企业争取了多年的在投资领域的平等待遇其实只不过是“非禁即入”。一般说，法律没有禁止的，就是可行的。可中国的状况却是，法律没有禁止的，对民营企业来说就是不行的，但对外资企业来说，很多却是可以的。这种例子在银行、电信、电力、石油、石化等领域屡见不鲜。

　　今年2月国务院公布的“非公经济36条”，成为中国民营企业破解无形壁垒的标志性一步。

　　就在世界高唱“中国世纪”的时候，我们能否畅想，有那么一天，中国经济的引擎可以将接力棒交给民营企业；有那么一天，财富500强中的中国企业将不再被国有企业所垄断……

　　以下是记者对黄亚生的专访。

　　记者：在您看来，中国的崛起正怎样重塑着亚洲经济？

　　黄亚生：中国的崛起对亚洲经济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有几个方面的原因。最显著的原因是中国的规模——中国太大了，即使是温和地增长，也将对亚洲地区产生巨大影响。

　　但是也有一些不那么显而易见的原因。一是中国崛起所带来的增量效应比印度的更大，这主要是因为中国(改革开放前)的经济运行被中央计划经济压制得太深太久了，远远低于其潜力，所以中国的经济政策哪怕只有一点点改变都会带来巨大的效应。也就是说，改革释放了被压抑得太久的能量，所以效果非常明显。

　　另一个不那么明显的原因是，中国是一个巨大的加工贸易经济体———中国大量进口，然后进行加工，然后再出口。这样即使中国整体的经济规模还很小，但中国的外贸效应非常大。

　　记者：您很早就提出，印度更加扶持国内民营企业发展的战略为印度未来的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您觉得，中国可以向印度学习什么？

　　黄亚生：每次我到印度，我对印度人说，你们要向中国学习，对FDI(外商直接投资)和国际贸易更加开放。每次我到中国，我对中国人说，你们应该向印度学习，对国内民营企业从金融和法律上给予扶持。我想两国可以互相学习很多东西。

　　我很高兴地看到，很多中国学者，甚至一些官员现在对印度很感兴趣。但是，如果他们认为印度惟一的优势就是软件产业的话，他们就大错特错了。我对印度的制造行业已进行了5年的调研，这其中有不少企业———都是国内民营企业———将在世界舞台上非常有竞争力。

　　记者：中国出口导向的增长模式正面临着欧美国家越来越强的贸易保护主义的压力。在国内，这种增长模式也遭到一些学者的质疑，认为中国在这种模式下只是挣了点血汗钱，而大部分利润流向了外国公司。您认为中国出口导向的增长模式是否具有可持续性？

　　黄亚生：是的，我认为尽管这个模式在几个方面很成功，但是未来将面临巨大挑战。其中的一个问题是，该模式仅仅产生了非常低的附加值。当中国面临着要求人民币升值的压力时，这个低附加值的模式将行不通。1980年代当日元升值后，日本的应对之策是加强产品创新，并转向附加值更高的产品种类(比如丰田的lexus和日产的infiniti)。

　　由于国内对民营企业的歧视政策，中国的私营企业根本不能和1980年代日本企业在技术升级和创新能力上相提并论。我们将要为此———不是因为引进外资或促进出口，而是因为对国内的民营企业压制得太久———付出巨大代价。我真的需要强调这一点。我认为中国的问题不是FDI，而是民营企业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

　　无论是中国还是世界其他地方，高效率的公司都是民营企业。微软是民营企业，Intel是民营企业，GE是民营企业。如果这些公司坐落在中国，他们将得不到贷款和法律保护。有人认为韩国和日本之所以发展了是因为他们有大公司。其实，韩国和日本之所以发展是因为他们有高效率的民营企业，三星、现代、索尼、丰田、日产、本田，这些全都是民营企业。这些企业变大是因为他们有效率，而不是这些企业大所以有效率。我国的大企业政策代价极大，因为该政策扶持的是一些没有效率的国有企业。

　　改革开放已经26年了，但中国还有很多人仍然没有领会经济学的这个基本知识。

　　最后我想指出，经济发展有赖于人民的素质。中国人如此聪明、勤奋，如果我们能建立起正确的经济体制，那么有什么理由中国的人均GDP不是1万美元，而是现在的1000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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