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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反对经济犯罪的死刑时，我主张法律必须能够自圆其说，不能把谋财和害命随便等同，否则以此类推就可以把许多事情都随便等同，那样就乱了。在目前的法律中，类似的法律漏洞不少。也许有些漏洞可以混过去，不需要补丁，但有些漏洞没准就混不过去，等到人们利用法律漏洞进行反扑的时候就麻烦了。
我们来看这样两个情况。
一个是老问题。许多年来，关于有毒食品/用品或严重劣质食品的报道层出不穷，可以说得上惊心动魄，从毒酒、毒米、毒熟食到劣质奶粉和假药，以及五花八门的可怕食品/用品，所含的致癌物或者传染病病菌以及各种毒素之多，几乎就是在杀人。也许不会马上就死，但至少也是严重危害生命和健康，比如说非常可能使人损寿10或20年，而且损害的是成千上万的人。
相信大家都注意到，对这些如此严重而且肆无忌惮的犯罪，惩罚几乎微不足道，许多无非是吊销执照、少量罚款，即使民愤极大的也只是判几年徒刑。导致成千上万的人损寿，应该说得上罪恶滔天了，加起来相当于杀死数十甚至数百人，即使不以杀人犯论处，至少也比小偷小摸、诈骗贪污之类严重得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这样坏得不能再坏的犯罪却如此宽容。假如我们的法律对所有事情一律宽容，以宽容闻名于世，那也能够自圆其说，但事实恐怕并非如此。
这意味着，目前的法律作为一个规则体系缺乏必要的内在一致性，也就是不能自圆其说，而一个规则体系不能自圆其说，是非常危险的。
再说一个新问题。据报道，更多地考虑到人权特别是生命权的新交通赔偿法规，也存在着法律病毒入侵的漏洞。现在就已经出现了机动车在“完全无责任”的情况下撞了“自负全责”的行人，而被判决付给行人高额赔款的案例。在其中一个案例中，行人违规自己撞车，司机及时刹车而避免了行人死亡，并且及时送医院，还交了医疗费。可以相信，大家会认为这样的司机是个好人，可结果被判赔款。还有一个非常轻微的事故，骑车人自己不小心撞到正常行驶的汽车尾部，注意，不是车头，而且行人基本没有受伤，司机当然完全无责任，事情也微不足道，但是被判赔款，数虽不大，但决计没有任何理由能够把它说成是公正的。类似的不公还有许多，比如撞伤比撞死要赔偿多得多等。
法律不公的危险在于，人们总会在博弈中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策略，假如人们发现错误的行为却总能够获利，正确的行为总是吃亏，甚至发现做坏人坏事最能够实现利益最大化(比如做各种有毒食品)，那就可能导致社会安全体系的崩溃。法律自身的合法性必须通过反思法律的元定理来确定。法律的元定理存在于那些平时隐身不见的“立法意图”中。
德沃金在《法律帝国》中讨论过一个涉及立法意图的例子。埃尔默谋杀祖父被判徒刑，祖父遗嘱写明有一大笔财产留给埃尔默，埃尔默有权利继承这笔财产吗？格雷法官支持埃尔默，理由是：按照既定法规，法院无权更改遗嘱。遗嘱中并没有说如果埃尔默杀人就不能继承财产，而且，祖父有可能认为即使埃尔默杀了人，也可以是继承人(逻辑上有这样的可能性，尽管很荒唐)。厄尔法官则有相反的解释，他认为必须考虑立法意图，一种法律在法规上难免有漏洞，但在立法意图上不应该是坏的(除非故意制定坏的法律)，立法意图是一些“没有写出来”但必须被法律所承诺的元定理，比如“任何人都不得从其错误行为中获得好处”，因此，假定法律有着“让杀人犯得到遗产”这样坏的立法意图是说不通的。结果，厄尔法官胜利了。
任何一种具有合法性的法律，其立法的总意图就是公正原则，即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假如一种法律不能有效代理执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法律就失去意义，就是所谓失去了合法性。针对各种情况，法律有着各种立法意图，比如上面说到的“任何人不得从其错误行为中获得好处”，这些立法意图都必须是公正原则的具体表述。假如忘记了法律的本意，而让法律变成对坏人坏事比较有利的博弈环境，社会终将崩溃。这一“溃于蚁穴”的效应不可不察。
作者：中国社科院哲学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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