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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听说，北京市现在膨胀得不得了，市区一圈一圈往外扩，道路一环一环往外修，人口则成千上万往上升，现在已经常住1500万，流动300万。这个趋势好像还没有停下来的劲头。北京就像得了肥胖症的巨人，水资源不足，空气不好，道路再修几环也不够，这样下去会到什么地步呢？有一位北京的政协委员提议“准入证”的制度，可见问题到了非重视不可的地步了。
北京碰到的问题，从广义来说，不过是世界范围现代化过程中普遍发生的城市病问题。说简单点就是，城市提供了乡村所没有的就业机会。人都得吃饭，都想活好了，这一点，外国人中国人，城里人乡下人是一样的。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可不要说到北京来找工作的流动人口素质低，那恰恰是农村里求上进有志气的人，人家不过是不幸生在穷乡僻壤而已，我设想跟人家换一下，或许还不敢走出村口呢。
人往高处走的结果，就是城市膨胀，这一点，世界各国都有。比如美国的新兴城市亚特兰大，小说《飘》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当年“飘”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大乡村。现在借助新科技创业而兴旺，市区就一圈圈蔓延出去，像擀烙饼一样，几年前的外环线已经变成内城线了。城市一大，就被看成“不适合居住的地方”。等到很不适合居住时，蔓延膨胀的劲头才自然停下来。
不过北京好像情况有一点特别。北京是因为作为首都而膨胀起来的。同样的道理，所有的直辖市和省会城市也在膨胀，只不过级别低一级，膨胀的程度轻一级。
首都、首府或省会，是不是非膨胀不可呢？好像不一定。美国首都华盛顿，两百多年前由第一任总统华盛顿选定地点，划了一块哥伦比亚特区给它，那是在波托马克河边生生造出来的新城市。可是没几年杰弗逊总统任期内就规定，首都不得大兴土木盖高楼大厦，首都应该是全国所有人都可以来随意逛逛的地方。杰弗逊总统还把白宫的前花园划出来，说总统一家不必要有那么大的花园，这就是现在白宫前的拉法耶特公园。
一直到现在，华盛顿市还是没有摩天大楼。华盛顿市税收有限，所以是全国出名的穷市，虽然是联邦政府所在地，联邦给它的资助也有限。华盛顿市没有肥胖症的问题，倒可能稍稍有点贫血。
其实，首都是什么？首都不就是政府办公机构所在地吗？政府在那儿办公，也就是多一些办公楼、通讯设备、服务人员，并不一定非生肥胖症不可。
美国五十个州，每州都有一个首府城市，有州议会、州行政机构、州司法机构，五脏俱全，就像一个小国首都。大名鼎鼎纽约州，有全世界最富有的城市纽约市，这大概人人都知道。不过纽约州的首府不是纽约市，而是一个叫奥尔巴尼的小城市，知道奥尔巴尼的人，大概不多。
美国西海岸华人聚居的加利福尼亚州，一个州的经济实力可列入世界前十位，猜猜首府是哪个城市？洛杉矶，错了；旧金山，错了。加州的首府叫萨克拉门托，很少有人听说。芝加哥是美国中西部最重要的大都市，位于伊利诺伊州，可是伊利诺伊的首府在一个叫斯普林菲尔德的地方。知道芝加哥的人不少，知道斯普林菲尔德的人也不会多。
新奥尔良在密西西比河口上，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大城市，历史悠久，富有，有独特的文化积淀。可它不是路易斯安那州的首府，首府是一个叫巴吞鲁日的小城市，和新奥尔良相比，这个城市小得很可怜。美国早期历史上最大最重要的费城，却不是宾夕法尼亚州的首府，宾州的首府是一个叫哈里斯堡的城市。
我觉得美国的联邦和州政府很精，这些家伙不就是要个好地方办公吗？他们就找安安静静的中小城市，环境好，出门居住都方便，还显得朴素节俭，图个不乱花纳税人钱的名声。我感到惊奇的是，这种算计，居然在二百年前就让杰弗逊总统想到了。可见人的思路有时候很重要。
现在，北京有了肥胖症，这是一个现实，怎么办呢？“准入证”是一个药方，可惜这个药方，和把北京养成肥胖症的思路是一样的。
北京膨胀的原因，是大家认为，用全国的财力物力人力来养它是天经地义的。北京的就业机会，付的是全国纳税人的税金。全国都缺水，也不能渴着北京人。北京人一生下来就优越，上学工作是理所当然可以向政府伸手的。一样的人，要是生在山村，谁来管你？和政府办公楼当个八十丈外的邻居，就有如此之多的好处，怎么会不挤到北京来？北京的肥胖症，是计划经济下用行政命令生生养出来的。现在想用计划经济行政命令的“准入证”来控制，牺牲的仍然是外地求上进求劳动致富的人的机会。
北京要瘦身，必须改改思路。当初怎么胖起来的，以后就怎么瘦下去。北京是首都，是政府所在地，确实不一样，但是，美国人老是要说的一句话是：政府从来不挣一分钱，政府是只花钱的。如果控制中央给北京的财政拨款，北京自然会瘦下来。大而无当的公共建筑少盖一些，征收一定的附加税来增加北京市的财政，用之于民取之于民。把北京从全国得到的好处多留点在外地。不要把北京一个城市催肥，这是北京瘦身而全国健康的思路。如果一面还是一个劲儿地催肥，一面用“准入证”来堵住社会的自然动态，北京就更高贵了，进北京的门更要挤破头了，北京也就更瘦不下来了。
林达 作者：旅美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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