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国学、传统文化的复兴热似乎正未有穷期：议论纷纭的读经运动之争尘埃未落，名流贤达的《甲申文化宣言》又冒了出来；尊孔之风趋盛，有国学专家呼吁将孔子诞辰日9月28日作为法定教师节，今年9月28日曲阜市政府首次主持公祭孔子诞辰大典；北京安定门街道办事处与中国人民大学“人文奥运研究中心”欲联手打造中国首个“国学文化社区”，继而报载山东济宁将兴建一座“中华文化标志城”，其意义更是非比寻常——“全世界华人共同的精神家园和心灵圣地即将诞生”云云。
不妨先回过头来谈一点读经运动。我很赞成有学者所论述的观点，即作为提高个人民族文化修养的途径之一，读点经书自有益处；但若视之为救治社会、匡正时弊的安邦运动，则万不可以。我认为理由很简单：当今道德沦丧、世风日下的社会风气的根本原因只能在人们生活、生产于其中的社会转型的制度因素中寻找，重建健康精神生活的基本前提是实现政治文明、思想自由和社会公正；没有制度与法治层面上的改善、进步，任何用心良苦的读经运动在现实中要么是虚幻无力，要么是曲学阿世。
至于纪念孔子，我认为以其诞辰日为法定教师节的提议未尝没有合理之处。孔子一生主要从事教育，首创私学，打破了“学在官府”的贵族垄断；他提出了“有教无类”的思想，扩大教育范围；他的因材施教、教学相长、多闻厥疑等教学方法都包含有合理的因素。但是对于祭孔大典之类，我以为实无必要。尊孔反孔，自辛亥革命以后论战不息，直至上世纪70年代仍为政治斗争的舆论工具。当年五四新文化运动对“拜孔尊教”的批判是以民主政治、科学精神为其价值准则，以现代生活、普世文明为其向往，极力反对政治上的专制极权主义、思想文化上的愚民统治，这一思想运动的基本意义与价值是无法否定的。当然，我相信今天的曲阜市政府祭孔与当年袁世凯为复辟帝制而尊孔、康有为的全国孔教大会并不可以并论，鲁迅当年抨击的“跟着这事而出现的便是帝制”的忧虑也可以免了。但是，今天的祭孔大典所宣扬和渗透的传统文化救世论却是大有问题的。把当今中国社会风气的败坏、精神家园的荒芜、生存环境的恶化等等主要归咎于传统思想文化的断裂，至少是很片面的；而对普世文化的价值体系的拒斥和唯本民族文化独尊的心态更是盲目的和自欺欺人的。
值得注意的是，当前的传统文化复兴热已有从思想的层面发展到制度层面和操作层面的趋势，兹事体大，实在不可以掉以轻心。倡导读经还只是文士墨客的议论，而“建设国学社区”，乃至兴建“中华文化标志城”等等则是货真价实的社会改造运动、大规模的土木工程。一旦启动，在各种名堂、项目底下就是真金白银的公共资源的调动、分配，还有就是某种公共领域的强制性变化，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生活于其中的社区成员是无法不受其影响乃至制约，承载着这些工程规划的土地原生态无法不被改变甚至是破坏。尤其是对于像山东济宁要兴建一座“中华文化标志城”这样的“大手笔”，更需明察、细辨、慎思，更需要在政治民主、加强舆论监督的前提下抉择去从。
据报载，“中华文化标志城”的规划选址可能在济宁市的九龙山区域。此地位于孔子出生地曲阜和孟子出生地邹县之间，因此专家们认为这里是“儒家文化的发源地，也是中华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之一，在世界文化地理上具有独特的优势和影响力。”这种论断所犯的常识性错误实在是不堪一驳。众所周知，华夏文化的发祥地是早在新石器时代的黄河流域，而同时期的长江流域、北方地区和华南以及西南地区也出现了发达的新石器文化，所有这些多元的、具有地域性区别的原始文化区域正是夏、商、西周文化的发祥地；而以夏、商、西周文化为代表的中华古代文化已达到了高度发达的水平，远远在其之后的儒家文化的发源地又如何能够等同于中华文化的发祥地呢？而再拉上“世界文化地理”，更是没了谱的事。要说作为最有代表性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名胜所在，人们或许会想得到六大古都、想到长城、想到五岳四山，但谁会知道这个济宁九龙山呢？
其实，从研究中华文化的角度来看，选址的对错也许根本不重要，关键的错误是它试图以一地一城为整个中华文化的“标志”，已是大谬。著名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对于“中国文化”这一流行概念的质疑是最有启发的：他认为必须正视民族差异、时代差异和地域差异，任何时代都不存在一种共同的文化(见其《中国文化的时代差异与地区差异》)。在日常语言中泛用“中国文化”、“中华文化”概念可以接受，进到学术语言中则应尽量避免泛泛而论“中华文化”，而在大规模的工程规划中则更不可以随意拉扯“中华文化标志”这样的旗号作虎皮，否则将是极不严肃、极为荒唐的。
而所谓的把这一“标志城”建设成为中华“文化名城”、成为全世界华人的“精神圣地”则更是荒唐之至——试问世界上有哪一个民族、哪种宗教的文化名城、圣地是靠在今天立项目、招商引资而建造起来的？
以上都是书生之论。我想更关键的问题是，必须警惕借复兴传统文化之名而推行政绩工程，导致劳民伤财、弄虚作假、生态破坏、腐败丛生——这样的政绩工程难道我们还少见吗？地方政府关心文化事业，是天大的好事。据说现已查明的济宁地区有各类文物点7000多处，古建筑3000多间，收藏文物15万件，这些文物的保护、研究和展览陈列工作是否已经做得比较好？在孔子先师的故乡从事教育工作的每一位中小学老师是否都能按时领到工资？贫困村庄的学校还有“三无现象”吗？更从社会环境而论，本地区的民生如何、吏治怎样？凡此等等俱是为官一方者的基本职责，更是以复达前贤礼仪文明为己任的济宁地方官员所极需回答的问题。这些才是真正的政绩，弄好了再来想“标志城”的事也未迟。
复兴传统文化，这本身的是非曲折是不容易说得清的；但是，如果是假此为名而行好大喜功的政绩工程之实，则是明明白白要不得的，人们可要警惕啊！
更多精彩评论，更多传媒视点，更多传媒人风采，尽在新浪财经新评谈频道，欢迎访问新浪财经新评谈频道。
| 
